北風蕭瑟,殘陽如血。
候城,這座完顏璟北狩的臨時都城,被一片死氣沉沉的氛圍籠罩。
舊日煊赫的將軍府邸,如今充作行宮,內外聽不見絲竹之聲,唯有甲胄摩擦的冰冷,與將士們壓抑的呼吸。
龍輦之內,完顏璟麵色灰敗,身軀倚靠軟墊,不住地劇烈嗆咳。
三日前,完顏脫脫那份“廢黜偽帝,臣服南朝”的詔書傳至,他便氣血攻心,嘔紅三升,自此臥榻不起。
“反了……都反了……”
他口中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眼神空洞,隻餘下怨毒與不甘。
他完顏璟也曾是一代雄主,胸懷踏平江南、一統中原的壯誌。
未曾想,結局竟是被一個南朝武夫逼得倉皇北狩,淪為喪家之犬。
更讓他心膽俱裂的,是自己最信賴的宗室親王,在背後遞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陛下,龍體為重啊!”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將跪於輦旁,老淚縱橫。
“貢象……”完顏璟一把抓住他的手,枯瘦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你說,朕是否錯了?朕當初……是否不該遷都?”
完顏貢象心下悲涼,卻隻能強振精神勸慰:“陛下,勝敗兵家常事。完顏脫脫一介叛賊,不過跳梁小醜。隻要我等穩住陣腳,召集北方各路兵馬,未必不能再戰,奪回中都!”
“奪回中都?”完顏璟又是一陣嗆咳,血沫自嘴角溢出,“拿什麼奪?朕的二十萬大軍,聽聞完顏脫脫反叛,一夜之間,便逃了三萬!軍心……散了!”
“何況,南邊……南邊還有那個魔鬼!”
一提起顧淵之名,完顏璟的身軀便不由自主地顫栗。
那個人,已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斬帥、焚糧、破軍、顯化軍魂……樁樁件件,皆超出一個帝王的認知。
那已非凡人之力。
“陛下!”完顏貢象還欲再勸。
就在此時,一名親衛倉皇奔入,跪地呈上一份戰報。
“報——!南朝武神顧淵,已破華陽,正率軍向中都進發!”
“什麼?!”完顏璟聞言,雙目陡然圓睜,一口氣提不上來,險些當場厥過去。
“如此之快……如此之快……”他喃喃自語,眼底最後一絲光彩,也徹底黯淡。
華陽,金國西南方的最後屏障!
華陽一破,中都幾無險可守。
“完顏脫脫!皆是那個叛徒!”
完顏璟突然爆發出瘋狂的嘶吼,他掙紮起身,指著南方,狀若瘋魔。
“我是正統!”
“我才是正統!”
“若非他自亂陣腳,獻城乞降,顧淵豈能如此猖狂!他才是大金的千古罪人!朕要殺了他!朕要將他碎屍萬段!”
他下令,即刻起草詔書,昭告天下,痛斥完顏脫脫的叛逆行徑,號召天下兵馬,共討國賊。
行宮之內,一眾文武看著癲狂的完顏璟,人人麵如死灰。
大敵當前,不思禦敵之策,反倒在為誰是“正統”而內耗。
完顏貢象立在一旁,心中湧起無儘的悲哀。
大金……要亡了。
非亡於南朝兵鋒,而是亡於自毀。
顧淵尚未兵臨城下,大金的兩位皇帝,已然自相攻伐。
天下間,還有比這更荒唐、更可悲之事麼?
他似乎已能看見,在那南方的地平線上,一杆玄色龍槍,正裹挾雷霆萬鈞之勢,緩緩升起。
而這個腐朽的帝國,在此槍麵前,將如朽木,不堪一擊。
他閉上雙目,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著臉頰滾落。
“亡國之君,猶在內鬥……天不佑我大金,天不佑我大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