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瘴氣,仿佛有了生命,在林間緩緩流淌、沉降。不再是單純的氣體,更像一種粘稠、帶著腐敗甜腥的黃色油膏,無聲無息地浸潤著每一寸空間。參天古木的枝乾被這濕重的毒霧包裹,粗糙的樹皮上凝結出大顆大顆渾濁的水珠,如同巨獸垂死的淚滴,沉重地砸在下方厚厚堆積、早已腐爛發黑的落葉層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光線被徹底扭曲、吞噬,視野所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晃動的昏黃。空氣凝滯得如同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沙礫,灼燒著喉嚨和肺葉。
張驍走在最前,他精壯的體格在瘴氣中繃緊如一張拉滿的硬弓。卸嶺力士傳承賦予的敏銳五感在此刻成了折磨,那股濃烈到幾乎實質化的腐殖質與某種未知生物屍體混合的甜膩腥氣,無孔不入地衝擊著他的嗅覺,胃裡一陣陣翻攪。他強壓下不適,手中那柄古舊的青銅劍,劍身暗啞無光,卻被他握得極穩,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模糊晃動的樹影,每一片可疑的陰影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卸嶺一脈的剛猛內力在經脈中奔流,試圖驅散那絲絲縷縷試圖鑽入毛孔的陰寒毒氣,肌肉賁張,汗珠剛滲出就被這濕熱的環境蒸騰。
“咳咳……”身後傳來陸子銘壓抑的低咳,這位發丘天官傳人臉色蒼白得嚇人,手指緊緊攥著衣襟,指節發白。他試圖運轉家傳秘法,將一絲精純的內息凝聚於鼻竅,過濾毒瘴,但效果微乎其微。“不行…這瘴氣邪門得很,侵蝕內息…比強酸還霸道…”他聲音嘶啞,每說一個字都像要耗儘力氣,“古籍記載,新幾內亞腹地存在一種‘腐心瘴’,觸之皮肉潰爛,入肺則腑臟糜爛…我們怕是撞上大彩了。”他背靠著一棵濕滑的巨樹樹乾,大口喘息,眼神裡透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
“陸大專家,這時候掉書袋可救不了命!”陳青梧的聲音從稍遠的側後方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卻異常清晰有力。她靈巧的身影在一叢叢形態猙獰、色彩妖異的巨大蕨類植物間穿梭,動作輕盈利落,摸金校尉的“狸蹤”身法發揮到極致。她的目光銳利如鷹,快速掃過那些附著在古木根部和濕潤岩石上的奇異植物——葉片邊緣帶著細密鋸齒、散發著微弱熒光的豬籠草;深紫色、形如蠍尾、表麵布滿絨毛的蠍尾蕉;還有纏繞在藤蔓上,開著細小慘白花朵、散發出清冷幽香的不知名藤本。她的“天工”係統以一種極低的頻率在她意識深處發出微弱的嗡鳴,並非明確的文字提示,更像是一種源自古老傳承的本能指引,讓她精準地辨識出那些混雜在劇毒植物中、能克製瘴氣的草藥。
她動作飛快,纖長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避開那些一看就劇毒無比的豔麗花朵和汁液粘稠的植株,精準地采下幾片邊緣帶有銀線的墨綠厚葉、幾朵散發著類似薄荷與腐葉混合氣息的慘白小花,以及一小把根莖呈深紫色、入手微涼的塊根。“彆杵著了,張驍,火折子!陸老師,撐住,把水壺給我!”她的命令簡潔乾脆,不容置疑。
張驍立刻從貼身背包裡摸出一個防水的銅製火折子,“嚓”地一聲擦亮。豆大的火苗在濃稠的瘴氣中頑強地跳躍,映亮陳青梧沾了些泥汙卻依舊專注的側臉。陸子銘也強打精神,解下軍用水壺遞過去。
陳青梧迅速將采集的草藥在掌心揉搓,墨綠葉片滲出清涼粘稠的汁液,白花散發出更濃鬱的奇異辛香,紫色根莖則被她在壺口用力捏碎,擠出幾滴深紫色的濃漿滴入壺中清水中。她將揉碎的草藥也投入壺中,放在張驍護著的火苗上小心加熱。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初聞是刺鼻的辛辣,如同芥末混合了燒焦的橡膠,緊接著,一股深沉苦澀的藥香頑強地穿透出來,最後竟奇異地轉化為一絲清冽的草木甘甜,仿佛雨後森林深處最潔淨的空氣。這股氣味像一把無形的掃帚,竟將他們三人身邊一小圈濃濁的瘴氣逼退了寸許!
“成了!”陳青梧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她迅速熄滅火折子,將壺中混合著草藥碎末、顏色變得渾濁的藥液倒出一些在掌心,快速拍在額頭、頸後和手腕內側。一股清涼感瞬間沁入皮膚,直衝頭頂,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連呼吸都順暢了不少。“快!塗在口鼻和裸露的皮膚上!”
張驍和陸子銘毫不遲疑,立刻照做。那藥液觸感冰涼,氣味雖然古怪,但效果立竿見影。如同在灼熱的沙漠裡突然飲下冰泉,那股纏繞肺腑的窒息感和針刺般的灼痛迅速消退,雖然瘴氣的壓迫感依舊存在,但身體內部的侵蝕被有效遏製了。陸子銘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重新變得相對清冽的空氣湧入肺部,驚歎道:“妙!青梧姑娘,你這手‘天工’辨藥的本事,簡直是神農再世!這避穢香露,絕了!”
“少拍馬屁,省點力氣走路。”陳青梧嘴上不饒人,動作卻不停。她將剩餘的草藥混合物用一塊乾淨的紗布包好,分成三份,塞給張驍和陸子銘一人一份。“貼身放好,能撐一段時間。這瘴氣源頭不明,越往裡走恐怕越凶險,這香囊未必能一直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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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稍作休整,靠著避毒香囊的庇護,繼續向密林深處跋涉。腳下的腐殖層越來越厚,踩上去深一腳淺一腳,發出令人牙酸的“咕嘰”聲,每一步都帶起一股濃烈的腐敗氣味。四周死寂得可怕,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隻有他們踩踏爛泥和粗重呼吸的聲音在昏黃的瘴霧中回蕩。參天巨樹的根係虯結如龍,盤踞在地麵,形成一道道濕滑的天然屏障。空氣中那股甜腥味似乎淡了些,卻多了一種更隱晦、更令人不安的氣息,像是無數微小生命在黑暗中無聲腐爛。
“小心!”張驍突然低喝一聲,猛地停下腳步,手臂橫伸,攔住了身後的陳青梧和陸子銘。他手中的青銅劍斜指向前方。
前方不到十米處,密林豁然中斷。一片廣闊、死寂的黑色泥沼橫亙在眼前。泥沼表麵覆蓋著一層粘稠、泛著詭異油光的墨綠色浮萍和水藻,不時有拳頭大的氣泡從深處緩慢地冒出來,“啵”的一聲破裂,散發出一股濃烈的硫磺混合著屍骸腐爛的惡臭。泥沼對岸籠罩在更濃厚的灰黃色瘴霧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沒路了?”陸子銘皺眉,拿出指北針,指針卻在原地瘋狂地旋轉,“磁場混亂得厲害,這鬼地方…”
陳青梧蹲下身,撿起一根枯枝,試探性地伸向泥沼邊緣。枯枝剛觸及那墨綠色的浮萍,浮萍下立刻像沸騰般劇烈翻滾起來!幾縷滑膩、布滿吸盤的暗紅色觸須閃電般探出水麵,猛地纏住枯枝,瞬間將其拖入漆黑的泥漿深處,隻留下幾個渾濁的漩渦和一圈擴散的漣漪。速度快得讓人頭皮發麻。
“底下有東西!”陳青梧臉色微變,迅速收回手,“看這反應速度和觸須形態,像是變異的水蛭或者某種未知的環節生物,數量恐怕不少,毒性不明。”
“繞路?”張驍環顧四周,入眼皆是密不透風的原始叢林和深不見底的泥沼邊緣,瘴霧彌漫,根本看不到儘頭。
“來不及了,”陸子銘指著他們來時的方向,臉色難看,“看那邊。”
隻見他們剛剛穿越過的林地區域,那昏黃的瘴氣顏色正在肉眼可見地加深、加濃,翻滾著,如同巨大的黃色潮汐,緩慢而堅定地向著他們立足的這片相對“稀薄”的泥沼邊緣湧來!被那深黃色瘴氣籠罩的樹木,枝葉正以驚人的速度枯萎、發黑、剝落!
“腐心瘴的‘潮汐’…古籍記載它如同活物,會周期性擴張吞噬…我們被包抄了!”陸子銘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避毒香囊能抵擋周圍的瘴氣,但麵對這種濃度急劇提升、如同實質浪潮的“瘴潮”,效果幾何,誰也不敢保證。
前有吃人泥沼,後有索命瘴潮!絕望的氣氛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三人的心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張驍全身的肌肉猛地繃緊,卸嶺力士傳承帶來的敏銳直覺在他腦中敲響了前所未有的警鐘!不是來自後方洶湧的瘴潮,也不是來自眼前死寂的泥沼,而是來自腳下這片看似堅實的泥沼邊緣!
“地下有動靜!散開!”他暴喝一聲,猛地向後躍開。陳青梧和陸子銘反應也是極快,聞聲立刻向兩側撲倒。
“轟隆隆——!”
他們剛才站立的地麵猛地向下塌陷!黑色的淤泥如同被煮沸般劇烈翻騰、噴湧!渾濁的泥漿衝天而起,又嘩啦啦地落下,淋了三人一頭一臉,腥臭撲鼻。然而,伴隨著這塌陷和泥漿噴湧,一幕令人毛骨悚然、永生難忘的景象出現在他們眼前——
一根根慘白、粗壯的人類腿骨,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泥沼深處強行推擠而出,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哢嚓”聲,破開粘稠的淤泥,一節一節地向上“生長”!緊接著是臂骨、肋骨、盆骨…各種大小不一、形態扭曲的人類骸骨,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充滿惡意的巨手隨意拚接,在翻滾的泥漿中互相碰撞、咬合、堆疊!
短短十幾秒,一座完全由人類骸骨組成的、長達二十餘米的慘白“浮橋”,赫然橫跨在墨綠色浮萍覆蓋的恐怖泥沼之上!橋麵由縱橫交錯的肋骨和盆骨鋪就,兩側的“護欄”則是扭曲的脊椎骨和猙獰的顱骨!那些空洞的眼窩和咧開的頜骨,無聲地對著灰黃的天空,仿佛在發出永恒的嘲笑。整座橋散發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怨念,與周圍翻滾的瘴氣、粘稠的泥沼融為一體,構成一幅地獄般的圖景。
“嘶……”饒是陸子銘見多識廣,此刻也倒抽一口冷氣,臉色煞白,“這…這是什麼東西?萬人坑?殉葬橋?”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對任何古代葬俗的認知。
陳青梧抹去臉上的泥點,秀眉緊鎖,盯著那白骨浮橋的橋墩——幾根深深插入泥沼的巨大腿骨,正隨著泥沼的波動而微微起伏。“不像是固定的…更像…某種機關?或者…活物?”她想起剛才那詭異的“生長”過程。
張驍緊盯著橋麵,卸嶺力士的直覺讓他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充滿惡意的能量波動,如同毒蛇在骸骨縫隙間遊走。他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掂了掂,猛地擲向橋麵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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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哢啦啦——!”
石塊砸在由肋骨鋪成的橋麵上,發出空洞的撞擊聲,幾根肋骨應聲斷裂。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斷裂的肋骨周圍,立刻有新的、沾滿淤泥的細小指骨、趾骨從下方“遊”了上來,如同有生命的磁鐵碎屑般,迅速填補了斷裂的缺口!整座橋仿佛擁有一種令人膽寒的自我修複能力!
“見鬼!這橋是‘活’的!”張驍低吼,青銅劍橫在胸前,眼中精光爆射。
“不,不是活物!”陸子銘死死盯著橋墩處翻湧的泥漿和那些不斷“蠕動”著補充橋麵的細小骨骼,強壓下翻騰的胃液,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夢囈的推斷,“是…是獻祭!是怨念!我明白了…古籍殘篇提過,南島某些原始部落存在‘骨橋通冥’的邪術!將大量活人,尤其是敵人的骸骨,用秘法和蘊含劇毒的樹膠、礦物混合,沉入特定的陰煞泥沼之中…經年累月,骸骨被泥沼中的毒蟲啃噬、被陰煞之氣浸透,與泥沼融為一體…再通過某種血腥的儀式,激發其中蘊含的怨毒和陰煞之力,形成臨時的通道…這是用人命和怨氣堆出來的‘路’!”他指向後方那越來越近、顏色深得如同黃油的瘴潮,“腐心瘴是催化和養料!我們沒得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