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陽真人也沉默了。他看看那顆丟在路邊都沒人會撿的破石頭,又看看小師叔那亮晶晶、寫滿“我找到了最好的寶貝”的眼睛,感覺自己的認知再次受到了毀滅性的衝擊。小師叔…這眼光…是不是有點太獨特了?放著滿地的太陽精金、龍涎晶不要,要一塊…土坷垃?
雪靈兒也好奇地湊過來,看看花盆,又看看歐衛,小臉上滿是困惑:“歐衛,這個…石頭有什麼特彆的嗎?”
“特彆醜!”歐衛斬釘截鐵地回答,小臉上卻滿是認真,“但是衛衛喜歡!它…它像…”小家夥努力尋找著形容詞,最終找到了一個自認為非常貼切的,“像玄玄沒睡醒時候的眼睛!灰灰的,沒精神!”
噗——!
赤陽真人一個沒忍住,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他連忙捂住嘴,憋得滿臉通紅,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玄青前輩沒睡醒的眼睛像土坷垃?!他感覺再聽下去,自己的道心就要裂開了!
玄青的嘴角極其細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一種名為“無語”的表情。他垂眸看著那個破花盆和裡麵的灰石頭,眼神極其複雜。那裡麵似乎有無奈,有追憶,甚至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惱怒?
“此物…無用。”玄青的聲音比平時更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懶得解釋”的意味。
“有用的!”歐衛卻異常堅持,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它可以種花花!”小家夥的邏輯簡單直接——花盆就是用來種花的!他立刻開始付諸行動,小手在花盆裡那乾涸板結的泥土上摳了摳,試圖挖個小坑,“衛衛要種花花!種亮亮的花花給小芒看!”他顯然還記得小芒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不可!”玄青的聲音陡然嚴厲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甚至下意識地抬了抬手,似乎想阻止歐衛去碰那泥土。
歐衛被他突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小手下意識地縮了回來,不解地看著玄青:“為什麼?花盆就是種花花的呀!”
玄青看著小家夥純淨的、帶著委屈和不解的眼睛,又看看那個破花盆和裡麵的灰石頭,胸中那股莫名的鬱氣堵得他難受。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平複情緒,最終隻是冷冷地、帶著一種近乎賭氣的意味甩出一句:“…此土已死,種不活。”
“土死了?”歐衛瞪大了眼睛,小臉上滿是震驚和同情,“土土也會死嗎?好可憐…”他伸出小手指,更加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乾裂的泥土,仿佛在安慰一個逝去的生命。
赤陽真人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不夠用了。小師叔在可憐一盆土?!玄青前輩說土死了?!今天聽到的每一句話都在挑戰他的認知極限!他悄悄運轉靈力,試圖探查那灰土和石頭,結果神識反饋回來的信息再清晰不過——就是最普通、最貧瘠、毫無靈氣的凡土和頑石!連路邊隨便挖一捧都比這有營養!
“那…那衛衛給它澆水!”歐衛的思維永遠跳躍而充滿行動力。他立刻左右張望,想找水源。目光掃過那幾塊散發著溫潤光澤的“黃糖糖”(龍涎晶),小家夥眼睛一亮,立刻伸出小胖手,抓起一塊離他最近的、拳頭大小的龍涎晶!
“小師叔不可!”赤陽真人這次是真急了,魂飛魄散地驚呼出聲!那可是龍涎晶!無上至寶!當水澆花?!暴殄天物都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玄青的臉色也在歐衛抓起龍涎晶的瞬間,徹底黑了下來。他周身的氣息驟然變得極其危險,幽藍的龍瞳中火焰跳動,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彌漫整個石室,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歐衛卻毫無所覺,或者說,在他純淨的認知裡,既然玄玄說那些“亮片片”和“黃糖糖”是無用的頑石(雖然他自己不太信),那用來澆澆花,讓“死掉”的土土活過來,不是很合理嗎?他小手捧著那塊溫潤如玉、內部金色流沙緩緩流淌、散發著誘人馨香的龍涎晶,就要往那破花盆裡倒!
“放下!”
玄青的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怒火和一絲…近乎氣急敗壞的意味!他身形一閃,瞬間出現在歐衛麵前,速度快得在原地留下殘影!他修長有力的手指精準地扣住了歐衛的手腕!
“啊!”歐衛被他嚇了一跳,小手一抖,那塊珍貴的龍涎晶脫手而出!
“我的龍涎晶!”赤陽真人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那晶石一起飛了出去!
晶石並未落地。
就在它即將砸在堅硬的岩石地麵上時,玄青的另一隻手快如閃電,淩空一抄,穩穩地將那塊龍涎晶接在了掌心!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驚險過後的餘怒未消。
他握著那塊溫潤的晶體,感受著其中蘊含的精純溫和能量,再看看眼前這個抱著小芒、一臉無辜又帶著點驚嚇、還在惦記著澆花的小祖宗,隻覺得一股鬱氣直衝天靈蓋,讓他這萬年養成的冰冷心性都差點破功!
“玄玄…”歐衛看著玄青黑沉的臉色,還有他手裡緊緊攥著的“黃糖糖”,小嘴癟了癟,委屈巴巴地小聲嘟囔,“衛衛…衛衛隻是想救活土土…給花盆種花花…給小芒看亮亮的花花…”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熟睡的小芒,又看看那個破花盆,大眼睛裡迅速蓄滿了水汽,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來。
玄青看著他這副委屈的小模樣,再看看那個灰撲撲的花盆和裡麵那顆醜陋的石頭,胸中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滋啦一聲,隻剩下嫋嫋青煙和深深的無力感。跟一個三歲的、思維天馬行空的小娃娃生氣?他玄青活了萬載,何曾如此憋悶過?
他閉了閉眼,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再睜開時,眼中的怒火已褪去大半,隻剩下濃濃的疲憊和一種“認命”般的無奈。他握著那塊龍涎晶的手緊了緊,最終還是緩緩鬆開,將其隨意地丟回了原處那幾塊龍涎晶堆裡,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赤陽真人的心也跟著那聲“啪嗒”重重一跳。
“此物…不可作水。”玄青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低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他指了指那個破花盆,用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語氣說道,“…你既要,便拿去吧。莫再…澆水。”
“真的?!”歐衛臉上的委屈瞬間被巨大的驚喜取代,眼淚還沒掉下來就收了回去,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給衛衛了?花盆和石頭?”
“…嗯。”玄青從鼻子裡哼出一個音節,仿佛多看一眼那破花盆都會汙了他的眼。他轉過身,負手而立,再次將背影留給了眾人,隻留下一道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深青色身影。眼不見心不煩。
“好耶!玄玄最好啦!”歐衛歡呼一聲,立刻將剛才的“不愉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熟睡的小芒暫時放到旁邊一塊光滑平坦的“虹雲髓晶”上(赤陽真人看得又是一陣心疼),然後伸出兩隻小胖手,鄭重其事地捧起了那個灰撲撲、布滿手指印的破花盆。
花盆入手很沉,陶土粗糙冰冷。裡麵那大半盆乾裂的灰土和那顆醜陋的灰石頭隨著他的動作,在盆裡輕輕晃動。在滿室璀璨寶光的映襯下,這破盆爛石顯得如此寒酸,如此格格不入。
但歐衛卻像是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小臉放光,對著花盆和石頭傻笑:“以後你就跟著衛衛啦!衛衛叫你…叫你‘灰灰’!等你活過來,衛衛給你種最亮的花花!”
赤陽真人看著小師叔那發自內心的喜悅,再看看角落裡那堆被嫌棄的、真正的稀世珍寶,又看看玄青前輩那散發著濃濃“鬱悶”氣息的背影,隻覺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他默默地、痛苦地彆開了臉。
雪靈兒看著歐衛開心地抱著花盆,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雖然她完全不明白那個破花盆有什麼好。
“玄玄,”歐衛抱著他的新寶貝“灰灰”,蹬蹬蹬跑到玄青背後,用小手指輕輕戳了戳玄青的衣角(赤陽真人看得眼皮直跳),仰著小臉,帶著一絲討好和期待,“衛衛困了…想睡覺覺…能不能…睡在軟軟的毛毛窩裡?”他指的是玄青那張巨大、雪白、看起來就無比舒適的長毛窩。小家夥折騰了大半天,又受了驚嚇(雖然他自己沒覺得),確實有些乏了。
玄青的背影明顯僵了一下。
他沒回頭,也沒說話。
就在歐衛以為玄玄還在生氣,小嘴又要癟起來的時候——
“隻此一次。”低沉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忍耐。
“好耶!玄玄最好最好啦!”歐衛立刻眉開眼笑,抱著他的破花盆“灰灰”,像隻快樂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衝向那張巨大的白毛窩。他先把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在窩的角落,緊挨著那點依舊微弱閃爍的星核碎片(雖然他沒注意到),然後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哇!好軟!好舒服!”小家夥陷在厚實柔軟的長毛裡,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像隻找到溫暖巢穴的小獸,愜意地打了個滾。他還不忘把旁邊熟睡的小芒也輕輕抱過來,放在自己身邊,又拉了拉長毛,給小芒蓋了個“被子”。
金毛毛也“吱”地一聲跳上窩,在歐衛腳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蜷縮起來。
很快,小娃娃均勻的呼吸聲便在安靜下來的石室裡響起。他側著身,小臉陷在雪白的長毛裡,睡得無比香甜。懷裡還緊緊抱著那個灰撲撲的破花盆。小芒蜷縮在他臂彎旁,微弱的銀輝隨著呼吸輕輕起伏。金毛毛也打起了小呼嚕。
赤陽真人和雪靈兒看著這溫馨(又有點詭異)的一幕,麵麵相覷。
玄青依舊負手背對著他們,麵朝石壁。隻是他那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已悄然緊握成拳,指節微微泛白。
石室陷入了長久的、詭異的寂靜。
隻有那點米粒大小的星核碎片,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在歐衛均勻的呼吸聲中,在緊挨著那個破花盆的位置,極其極其微弱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再次跳動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