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洞口之外,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
赤陽真人如熱鍋上的螞蟻,焦躁地在洞口丈許外踱步,每一次落腳都帶著化神修士特有的沉重,震得地麵碎石簌簌滾落。他那張平日裡紅光滿麵的臉此刻繃得死緊,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目光死死鎖住那如同巨獸咽喉般不斷噴湧著陰寒煞氣的洞口。每一次洞窟深處傳來沉悶如滾雷的異響,都讓他身形一僵,按在劍柄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顧一切地衝進去。
雪靈兒靠在一塊冰冷的巨岩旁,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未完全拭去的血跡。她運轉著霜華心法,絲絲縷縷的寒霧縈繞周身,試圖驅散那無孔不入、帶著陰穢之氣的寒煞,但效果甚微。她那雙清冷的眸子同樣緊盯著洞口,裡麵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恐懼。小聖女從未感覺時間如此難熬,每一息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那個總愛纏著她、叫她姐姐的小笨蛋……還有深不可測的玄龍前輩……他們怎麼樣了?
洞口的寒氣越發洶湧,如同白色的怒濤翻滾咆哮,刺骨的寒意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煞之氣,逼得兩人不得不再次後退。洞壁上凝結的幽藍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厚蔓延,發出細微的“哢哢”聲,如同某種不祥的倒計時。
就在赤陽真人幾乎按捺不住,周身赤陽真火即將爆發的刹那——
“嗡……”
一聲奇異的、仿佛能撫平神魂躁動的低沉嗡鳴,穿透了狂暴的寒煞,從洞窟深處隱隱傳來。
緊接著,那翻騰如沸的煞氣白霧,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撥開,緩緩向兩側退散。
一個墨色的身影,如同劈開混沌的太古磐石,一步,一步,沉穩地從那幽深的黑暗中走了出來。
正是玄青!
赤陽真人和雪靈兒的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隨即又猛地凝固,如同被九天玄冰凍住,連思維都出現了刹那的空白!
玄青依舊身姿挺拔,墨袍如夜,周身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沉凝威壓。然而,他此刻的姿態,卻足以讓任何一個認識他的人驚掉下巴——他那從不沾染塵埃、足以擎天撼地的右臂彎裡,竟然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睡得正香的小娃娃!
歐衛小小的身子蜷縮著,臉頰還帶著一絲驚嚇過後的蒼白,長長的睫毛如同疲憊的蝶翼安靜地垂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他一隻小手無意識地緊緊攥著玄青胸前的一縷墨發,另一隻小手則軟軟地垂著,懷裡還固執地抱著那個青玉花盆“灰灰”。花盆裡的兩片玉葉似乎耗儘了力氣,光澤有些黯淡,軟軟地貼在泥土上。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小家夥粉嘟嘟的嘴唇微微翕動,發出極細微的、帶著奶氣的鼾聲,一縷亮晶晶的口水,正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玄青那價值連城、萬年冰蠶絲織就的墨色衣襟上,迅速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玄青那萬年冰封般的俊美麵容上,罕見地沒有半分不耐或嫌棄,隻有一片深沉的凝重。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歐衛蒼白的小臉上,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似乎蘊藏著某種難以向旁人言說的驚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他甚至沒有理會衣襟上的口水,隻是用空著的左手,極其輕緩地、以一種與他身份和氣質完全不符的笨拙姿態,用指尖拂開黏在歐衛額前的一縷汗濕的碎發。
赤陽真人張大了嘴,下巴幾乎要脫臼,眼珠子瞪得溜圓,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這位深不可測的前輩。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住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做夢般的恍惚:“前、前輩……小師叔他……沒事吧?”他的目光在玄青臂彎裡那睡得人事不省的小不點和玄青那凝重異常的臉色之間來回掃視,感覺自己數百年的人生閱曆完全不夠用了。
雪靈兒更是徹底呆住,清冷的小臉上表情一片空白,櫻唇微張,忘了言語。她看著歐衛安然無恙地睡著,甚至還流著口水,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肚子裡,可眼前這無比詭異的畫麵帶來的衝擊,卻讓她大腦一片混亂。玄龍前輩……抱著流口水的歐衛?這組合怎麼看怎麼……驚悚中透著一絲荒誕的和諧?
“無礙,力竭昏睡。”玄青言簡意賅,聲音低沉依舊,卻少了那份拒人千裡的冰寒,反而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抱著歐衛的手臂紋絲不動,目光卻越過赤陽真人,投向山道方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幾乎在他抬眼的瞬間——
“咻!咻咻咻!”
破空之聲密集如雨,由遠及近,裹挾著強大的靈力波動,瞬間撕裂了後山壓抑的空氣!
一道道顏色各異的遁光如同流星趕月,風馳電掣般劃破天際,精準無比地降落在寒潭洞口這片不大的空地上。光芒散去,現出一位位氣息淵深、神情肅穆的身影。逍遙宗核心高層,幾乎傾巢而至!
為首一人,身著繡有雲海仙山圖案的明黃道袍,頭戴七星冠,手持一柄玉柄銀絲拂塵,麵容清臒,三縷長須飄灑胸前,正是逍遙宗當代掌教,雲崖子真人。他落地後拂塵一甩,目光如電,瞬間掃過洞口噴湧的煞氣、龜裂的岩石,最後落在抱著孩子的玄青身上,瞳孔猛地一縮!掌教真人素來沉穩如山,此刻握著拂塵的手卻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玉柄拂塵頂端的銀絲簌簌抖動,篩糠一般。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隻是死死盯著玄青臂彎裡那個睡得香甜的小身影,臉上寫滿了極致的錯愕與茫然。
緊隨掌教身後的,是三位須發皆白、氣息沉凝如古井的老者。其中一位身著玄黑道袍,麵容古樸,眼神開闔間精光四射,正是逍遙宗碩果僅存的太上長老之一,玄誠祖師!這位輩分極高的老祖,平日裡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此刻目光觸及玄青懷中的歐衛,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一捋長須,結果力道沒控製好,竟生生揪斷了幾根珍貴的白須,疼得他嘴角一抽,老臉瞬間漲紅,又驚又痛,好不狼狽。
左側是一位身著青灰色樸素道袍的老者,麵容清矍,手中還下意識地捏著一卷古樸的玉簡,正是以博聞強識、掌管宗門典籍秘聞著稱的清風子祖師。他落地時還帶著探究封印異變的神色,當看清玄青懷中景象的瞬間,整個人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渾身猛地一僵!那雙閱儘滄桑、洞悉世情的睿智眼眸瞬間瞪得滾圓,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他捏著古卷的手指一鬆,“啪嗒”一聲輕響,那卷珍貴的古籍直直掉在他穿著雲履的腳背上,他都渾然不覺,隻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玄……玄龍尊者?……抱……抱娃……出來了?”每一個字都透著三觀崩塌的震撼。
右側則是一位身形枯瘦、麵容冷峻、仿佛萬年古樹皮的老者,身著深褐色道袍,正是以剛直不阿、鐵麵無私著稱,掌管宗門戒律的枯木長老!他落地時周身還散發著凜冽肅殺之氣,目光銳利如刀,掃視著寒潭異狀,顯然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他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正準備開口向掌教真人慷慨陳詞,提議立刻不惜一切代價加固封印,甚至啟動宗門底蘊。然而,他醞釀的氣勢和話語,在目光觸及玄青臂彎裡那個睡得口水橫流的小娃娃時,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扼住了喉嚨,瞬間卡殼!
枯木長老那張如同風乾橘子皮的老臉瞬間僵住,表情凝固在一種極度的震驚和極度的困惑之間,仿佛看到了這世間最不可能、最荒謬絕倫的景象。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呃……呃……”的怪響,枯瘦的手指指著歐衛,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後麵那句“封印危殆,當傾全宗之力鎮壓”的豪言壯語,硬生生憋回了肚子裡,噎得他老臉一陣青一陣白。
緊接著,又有數道遁光落下。
執掌宗門丹藥、靈植的靈韻真人,一位氣質溫婉、身著淡綠宮裝的美婦人,此刻素手掩著因驚愕而微張的檀口,那雙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眸此刻瞪得溜圓,仿佛看到了什麼珍稀無比的天地靈粹突然變成了會飛的燒餅。
執掌宗門對外征伐、護法之責的紫霄真人,一位身材魁梧、麵容剛毅、背負巨劍的虯髯大漢,落地時虎目如電,氣勢洶洶,正待詢問凶物動向,目光掃過玄青懷裡的歐衛,整個人如同中了定身咒,魁梧的身軀僵在原地,虯髯無風自動,銅鈴般的眼睛差點從眼眶裡掉出來,那表情活像見了鬼——還是抱著奶娃娃的鬼。
還有負責劍閣傳承的玉衡真人、掌管靈獸園的禦獸長老……每一位在逍遙宗跺跺腳都能讓一方地域震三震的大人物,此刻無一例外,全都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當場,目光死死黏在玄青和他臂彎裡的歐衛身上。整個寒潭洞口,除了歐衛細微的鼾聲和洞內煞氣翻滾的嗚咽,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充滿荒誕感的石化狀態。
就在這時,兩道稍顯黯淡、駕馭得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劍光,如同受驚的鵪鶉,小心翼翼地降落在遠處一塊巨岩之後,躲躲閃閃。正是今日負責巡守後山區域的低階弟子,清風和清塵。
兩人修為尚淺,被之前那恐怖的龍吟和護宗大陣的驚天異象嚇得夠嗆。此刻見宗門大佬齊聚寒潭,更是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清風個子稍高,壯著膽子,從岩石後麵探出半個腦袋,偷偷朝洞口張望。
“清、清風師兄……你看清了嗎?那位……那位就是傳說中的玄龍前輩?不是說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差點把護宗大陣都掀了嗎?怎麼……怎麼……”清塵縮在後麵,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話都說不利索了。
清風使勁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煞氣侵蝕產生了幻覺。他死死盯著玄青臂彎裡那一小團,聲音飄忽,充滿了自我懷疑:“我……我好像看見……玄龍前輩懷裡……抱著個……抱著個奶娃娃?還……還流口水?”
“啥?!奶娃娃?”清塵驚得差點從飛劍上栽下去,手忙腳亂地穩住身形,也忍不住探頭偷看。這一看,他眼珠子差點瞪出來,結結巴巴道:“真……真的!我的天!玄龍前輩抱著娃從寒潭裡出來了?這……這比寒潭底下蹦出條真龍還嚇人啊!這娃……難道是那凶物的崽?被玄龍前輩俘虜了?”他腦洞大開,越想越覺得驚悚。
“彆瞎說!”清風嚇得一把捂住他的嘴,臉色發白,“小心被長老們聽見!不過……”他再次看向那詭異又莫名和諧的畫麵,喃喃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感覺……感覺玄龍前輩抱娃的姿勢……還挺……嗯……挺熟練?”這念頭一出,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絕倫。
寒潭洞口,死寂終於被打破。
掌教真人雲崖子不愧是執掌一宗的領袖,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率先穩住了心神。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飄忽,朝著玄青鄭重稽首,姿態放得極低:“晚輩逍遙宗掌教雲崖子,攜宗門長老,拜見玄龍前輩!前輩安然無恙,實乃我宗之幸,蒼生之福!”他刻意避開了“懷中小友”這個燙手山芋,目光卻忍不住又瞟了一眼睡得香甜的歐衛。
玄青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眼前這一眾表情精彩紛呈的逍遙宗高層,聲音聽不出喜怒:“此地非談話之所。”
“是!前輩所言極是!”雲崖子立刻會意,連忙側身讓開道路,“請前輩移駕問天台!那裡清淨,視野開闊,正適合前輩俯瞰宗門,詳談要事!”他此刻隻想趕緊離開這煞氣彌漫之地,找個開闊地方好好捋一捋眼前這離奇狀況。
玄青不再多言,抱著歐衛,邁步便走。他步履沉穩,仿佛懷中不是個流口水的小娃,而是托著一方世界。所過之處,眾位長老如同被無形之力分開的潮水,下意識地紛紛後退,讓開一條寬闊的道路。所有人的目光依舊無法從玄青和他臂彎裡的歐衛身上移開,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敬畏、困惑、好奇、荒謬……種種情緒交織。
赤陽真人和雪靈兒見狀,連忙快步跟上。赤陽真人經過枯木長老身邊時,還忍不住低聲嘀咕了一句:“枯木師兄,你剛才……想說什麼來著?”語氣帶著一絲促狹。
枯木長老那張萬年不變的冷臉此刻精彩紛呈,青白交加,聞言更是狠狠瞪了赤陽一眼,從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跟上,隻是那腳步略顯淩亂。
清風子祖師彎腰撿起掉在腳背上的古卷,心疼地拂去塵土,看著玄青遠去的背影,又看看懷中古卷,搖頭苦笑:“典籍浩瀚,包羅萬象,可也未曾記載過此等奇觀啊……玄龍抱娃……這……這該歸入《異聞篇》還是《育兒篇》?”他感覺自己畢生所學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靈韻真人美眸流轉,看著歐衛沉睡的小臉,身為丹道大家的敏銳讓她察覺到一絲異樣,低聲道:“這孩子氣息虛浮,似耗力過度,但生機本源卻異常……磅礴?怪哉……”她心中好奇更甚。
紫霄真人撓了撓自己鋼針般的虯髯,甕聲甕氣地對旁邊的玉衡真人道:“玉衡師弟,你管著劍閣,見識廣。你說……這玄龍前輩抱娃的姿勢,像不像……像不像咱們靈獸園裡那些剛當了娘的母雲紋豹抱崽?”他試圖找個參照物理解眼前這幕。
玉衡真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沒好氣地白了紫霄一眼:“紫霄師兄慎言!前輩風姿,豈是雲紋豹可比?這……這叫返璞歸真!對,返璞歸真!”他自己都覺得這解釋牽強無比。
一行人心思各異地跟在玄青身後,浩浩蕩蕩,卻又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沉默,朝著宗門核心區域的問天台飛去。
問天台,位於逍遙宗主峰之巔,是一座由整塊巨大無比的星辰隕鐵構築而成的古樸圓台。圓台平整如鏡,光可鑒人,邊緣矗立著九根雕刻著日月星辰、山川河嶽圖案的蟠龍石柱,散發著蒼茫古老的氣息。站在台上,整個逍遙宗核心區域的壯麗景象儘收眼底,層巒疊翠的殿宇樓閣在雲海中若隱若現,靈氣氤氳,仙鶴翱翔,一派仙家氣象。此地既是宗門舉行重大儀式、推演天機之地,也是接待最尊貴客人的場所。
當玄青抱著歐衛,踏著虛空,一步步穩穩落在問天台中央時,平台上早已聚集的人群瞬間如同被施了集體定身術。
除了掌教雲崖子等核心高層緊隨其後落下,問天台上原本還有不少聞訊而來、或好奇或擔憂的宗門執事、精英弟子。他們大多隻聽聞寒潭異變、護宗大陣激發、玄龍前輩駕臨等驚天消息,卻並未親眼見到寒潭洞口那顛覆認知的一幕。
此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玄青身上——那深不可測的龍威,那睥睨天地的氣度,讓人心生無限敬畏。然而,當他們的視線下移,看到玄青臂彎裡那個穿著小小道袍、抱著個花盆、睡得小臉紅撲撲、嘴角還掛著一縷晶瑩水痕的奶娃娃時……
“嘶——!”
“嗬!”
“天……!”
倒吸冷氣的聲音、喉嚨被扼住的怪響、無意識的驚呼,此起彼伏,彙聚成一片壓抑的聲浪。
整個問天台,陷入了一種比寒潭洞口更甚的、極度震撼的石化狀態!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也似乎停滯了。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表情呆滯,眼神發直,大腦一片空白。這強烈的視覺衝擊和心理落差,足以讓任何道心堅定之輩心神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