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傾斜的角度已經突破五十五度，林福貴的大半個身子懸在車外，冰涼的河風裹著雨絲像小刀子似的砸在他臉上，鼻腔裡灌滿了泥水的腥氣，連呼吸都帶著滯澀的沉重。葉啟的肩膀死死抵著變形的車門，金屬外殼的冷意透過濕透的粗布上衣滲進骨頭縫裡，凍得他打了個寒顫，可手臂卻不敢有絲毫鬆懈——小臂的青筋像蚯蚓似的暴起，指節因為持續用力而泛出青白，死死扣著林福貴的手腕。對方的手心全是冷汗，混著河泥滑得像抹了油，葉啟能清晰感覺到林福貴的手腕在微微顫抖，稍一鬆勁，人就可能順著傾斜的車身滑進湍急的河渠。
河渠裡的水流比剛才更急了，渾濁的水花裹挾著紅膠泥的碎塊，“嘩啦啦”地拍打著車身，已經漫到車門下緣的積水順著門縫往車裡灌，在腳墊上積成了淺淺的水窪。林福貴的深灰色衝鋒褲從膝蓋往下全被泡透，褲腳沉甸甸地墜著泥水，每一次水流撞擊，都會讓懸浮車往河心再滑一寸。後輪卡在紅膠泥裡的支撐點正在肉眼可見地崩解——濕泥像被融化的麥芽糖，順著輪胎邊緣往下淌，原本卡住輪轂的泥塊已經裂出了縫隙，再過幾秒，恐怕就要徹底失去抓力。
“撐住！再撐……”葉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嗡鳴”聲劈斷。
那聲音不是來自地麵的泥流，也不是河麵的浪響，而是從頭頂的雲層深處鑽出來——尖銳，卻不刺耳，像用星際鈦合金弦撥動了空氣，帶著規律的低頻震顫，穿透暴雨的“嘩啦啦”聲，直接撞進耳膜。葉啟下意識地抬頭，雨水順著額角往下流，模糊了視線，他抬手抹了把臉，指腹蹭到滿臉的泥和水，才看清原本被烏雲壓得密不透風的雨幕裡，一道金色光痕突然從雲層中劈了下來。
不是閃電那種瞬間炸裂的慘白，也不是夕陽那種柔和的暖金——那是帶著金屬光澤的亮金，像把熔化的星際鈦合金拉成了極細的絲，從雲層頂端一直垂到離地麵不到百米的地方，硬生生把傾盆而下的暴雨劈成了兩半。光痕周圍的雨滴像被無形的力場推開，在光的邊緣聚成一道透明的“雨牆”：雨滴在力場邊界懸停半秒，才順著無形的壁麵滑落，形成細密的水簾，水珠在水簾上折射出細碎的金光，像無數顆懸浮的星星，連雨幕裡嗆人的泥腥味都淡了幾分。
緊接著，光痕中心慢慢浮起一個銀藍色的輪廓。
起初很模糊，像被霧氣裹著的影子，隨著“嗡鳴”聲越來越響，輪廓逐漸清晰——那是一輛流線型的飛車，車身主體是楔形設計，長約五米，寬兩米二，高不足一米五，比1998年最緊湊的民用懸浮車還要纖薄。車身外殼用的是27星球特有的“星紋合金”，常態下是啞光銀灰色，表麵嵌著極細的藍色星點紋路，像碎星落進金屬裡；啟動時星點紋路會順著車身線條流動，最終彙聚到側麵發光的“雲月號”字體上——字體由微型光粒組成，隨能源波動閃爍，像呼吸的節奏。
最打破認知的是車身底部四角的“可變形態推進輪”：這是四個直徑約八十厘米的圓形單元，並非實心輪胎，而是三層嵌套的環形金屬結構。最外層是銀灰色防護環，布滿0.5毫米的細孔，淡藍色氣流正從細孔裡均勻噴出，在雨水中撐起無形力場；中間層是半透明藍色光環，能看到裡麵流動的能量流，像束縛的星雲，亮度隨推進力變化——此刻勻速懸停，光環是淺天藍，氣流平緩如輕紗，裡麵浮動的銀色粒子是27星球的“時空穩定粒子”，能抵消穿越時的時空擾動。推進輪根部連著可旋轉的合金軸，軸身有環形刻度線，藏著變形的關鍵機關。
車身表麵覆著一層淡藍色的透明防護罩，外縈繞著極細的能量流，雨水落在罩上，瞬間分解成微米級水霧，順著車身弧度滑開，連一絲水痕都沒留下。葉啟盯著那四個噴著藍氣的推進輪，連扣著林福貴手腕的力道都鬆了半分——他在鎮上供銷社見過1998年最新款的“水球區民用飛行器”海報，那是帶四個螺旋槳的白色小飛機，滿是鉚釘，哪見過這樣能噴氣的圓形推進輪？
“那……那是什麼？”林福貴的聲音帶著顫抖，忘了自己懸在車外，眼睛死死盯著推進輪噴出的藍氣，“月球省的新機型？我上周開農業設備會見過他們的懸浮車，根本沒有這樣的輪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雲月號的底部突然滑開一道透明艙門。艙門向上折疊，打開瞬間透出淡藍色冷光，照亮雨幕裡的每一絲雨絲。兩個穿銀色製服的人探出身，製服是啞光材質，領口和袖口有淡藍色發光紋路——那是無數微型光粒組成的，隨動作有序明滅，像在傳遞生物信號。
左邊的年輕人手裡攥著個巴掌大的黑色操控器，邊緣有極細的全息投影口，投射的半透明光屏上，不僅有紅膠泥流動速度、懸浮車傾斜角度等實時數據，還有個懸浮在半空的“t字型懸浮物”——這是雲月號的核心控製器：t字“橫杠”長二十厘米，兩端是左向、右向箭頭按鈕，不是實體，是晶體表麵的光紋；“豎杆”中間嵌著直徑三厘米的紅色急停按鈕，周圍繞著暗紅光暈。此刻年輕人的手指正懸在左箭頭上方，光紋瞬間亮藍，光屏裡的雲月號模型隨之向左微調，避開地麵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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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屏上的數據還在滾動：時空坐標：1998.07.151542|定位點：猴頭省河渠路滑坡現場|目標人物：葉啟28歲，心率98次分）、林福貴28歲，心率120次分）|救援狀態：待執行。他留著短發，額前碎發被艙內風吹得微晃，眉骨高、眼窩深，嘴角還有顆痣——葉啟突然愣住，這眉眼像自己，這痣像妻子秀蘭，可他和秀蘭結婚三年沒孩子，眼前人至少二十五歲，比“未來孩子”大了一輪還多。
右邊的姑娘束著長發，發尾用銀色發扣固定，發扣藍光與製服紋路同步閃爍。她手裡的全息平板上，滑坡三維模型的紅色危險區旁，還亮著個小麵板——這是t字型控製器右下角的輔助控製麵板，顯示著“時空能源核心：98|防護罩能量：98|模式：穿越態”。她側臉柔和，眼角那顆淚痣和林福貴的妻子蘇晴一模一樣，葉啟記得蘇晴去年結婚時說“這痣要傳給孩子”，可林福貴和蘇晴連孩子都沒有，姑娘怎麼會有這痣？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就在兩人愣神時，年輕人突然開口，聲音清亮又親近：“爸！林叔！快抓安全繩！車要滑了！”
姑娘也喊：“爸！葉叔！彆愣著！再等來不及了！”
“爸？”葉啟和林福貴同時僵住。葉啟腦子裡閃過三天前秀蘭的話：“秋收後準備要孩子”，現在連備孕都沒開始，哪來二十五歲的兒子？林福貴盯著姑娘的淚痣，懸在車外的身體晃了晃：“你喊我什麼？我和蘇晴還沒孩子……”
不等他們想通，年輕人按下t字型控製器“豎杆”旁的藍色按鈕——不是急停，是預設的救援指令。雲月號艙門下方彈出銀色繩索，表麵有金屬光澤，末端鎖扣泛著淡藍微光。繩索像有意識，劃出弧線精準飛向林福貴的手腕，“哢嗒”收緊，內側矽膠墊完美貼合，還傳來輕微脈衝，檢測著他的生命體征，連他去年搬貨留下的三厘米舊疤都襯得清晰。
“這是自動鎖扣安全繩，承重五百公斤，放心！”年輕人的手指在t字型控製器上滑動，安全繩勻速收緊，“它會按體重調拉力，不勒疼你。”他還不忘瞥了眼右下角的輔助麵板，上麵的“救援狀態”從“待執行”變成了“執行中”。
林福貴下意識想掙紮，姑娘急忙攔住：“爸！彆亂動！安全繩有壓力感應，一掙紮會收得更緊！”她抬手指了指鎖扣的藍光，“你看，它閃一下就是在提醒你安全。”林福貴果然停住，看著鎖扣柔和的藍光，突然覺得不那麼怕了。
姑娘把全息平板轉向兩人，三維模型旁彈出兩張立體全息照片：左邊是十五歲少年，穿印著飛船校徽的校服，站在“月球省星際科技大學附中”門前，手裡拿著《時空物理基礎》，眉眼和年輕人一模一樣，嘴角痣像秀蘭；右邊是剛出生的女嬰，裹著繡“福”字的粉色繈褓——葉啟認得，這是蘇晴結婚時陪嫁的針線繡的，女嬰眼角淚痣分明，旁邊穿產婦服的蘇晴笑得溫柔。
“我們是2025年的葉雲天和林月瞳！”姑娘指尖穿過全息照片，“這是2015年的雲天，你和秀蘭阿姨2000年9月12日在月球省婦幼醫院生的，當時你趕秋收，生完他第三天就回猴頭省，秀蘭阿姨還鬨了脾氣。”
“這是2002年3月15日的我，”她語氣軟下來，“你當時在月球省出差，開懸浮車趕回來超速被攔，交警看你接孩子開了綠色通道，你到醫院第一句就問‘有沒有痣’，蘇晴阿姨笑你急糊塗了。”
葉啟的腦子“嗡”的一聲，暴雨聲都模糊了。2000年的兒子？9月12日出生？他摸了摸自己嘴角的痣，又看年輕人的痣，突然想起秀蘭說“兒子隨你有痣好認”，心臟又酸又脹。林福貴盯著照片裡的女嬰，手指想碰姑娘的淚痣又收回：“2002年生你？我和蘇晴明年才打算要孩子……”
“時空線是連貫的，爸。”林月瞳握住他的手，手心有清透的薄荷味，“你們2001年春天備孕，蘇晴阿姨10月懷孕，2002年我就出生了。你當時跟醫生說‘先看有沒有痣’，醫生都笑了。”
葉雲天往前湊了湊，t字型控製器投射的光屏又跳出行數據：葉啟家庭線：2000.09.12長子葉雲天出生月球省婦幼醫院，主治醫師李敏）|2005.03.05次子葉雲舟出生猴頭省中心醫院）|秀蘭配偶）健康狀態：良好。“葉叔，這是未來家庭數據，錯不了。我們原定飛2050年27星球觀測站，定位錯了掉進時空亂流，掃到你們比曆史記錄危險30，就來救你們了。”
“車要滑了！”葉雲天突然喊，t字型控製器的紅色急停按鈕周圍，光暈瞬間明紅閃爍，光屏裡的懸浮車模型傾斜超六十度，紅膠泥支撐點徹底斷裂，“葉叔！快抓另一根安全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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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啟低頭，現實中的懸浮車果然沒了支撐，車身隻靠他的肩膀頂著，金屬殼“咯吱”作響。林月瞳已經拋出另一根安全繩，鎖扣勾住他的手腕，“哢嗒”收緊，矽膠墊的暖意透過濕透的袖子傳過來。
“抓緊！”葉雲天按下t字型控製器“豎杆”下方的“上升”鍵，兩根安全繩同時收緊。葉啟和林福貴慢慢離開懸浮車，低頭看見車頭已經碰著河麵，渾濁的水漫過車輪，帶著水草根須。
他們的腳剛離開車門，“轟隆”一聲悶響，懸浮車墜入河渠，被泥水吞沒，隻留下幾圈漣漪，轉眼被暴雨蓋過，像從沒存在過。葉啟後背冒冷汗——晚一秒，他和林福貴就完了，未來的孩子也沒了。
“彆擔心，葉叔，我們趕上了。”葉雲天的聲音傳來，他正盯著右下角的輔助麵板，上麵“時空穩定性”顯示95，“曆史裡你們隻是車陷了，我們隻是修正小偏差。”
兩人被拉進雲月號，艙門閉合，暴雨聲消失，隻剩柔和的“嗡鳴”——這是能源運轉的聲音，頻率像心跳，讓人放鬆。葉啟剛踩在淡灰色防滑地麵上，就覺得地麵輕微下陷又回彈，抵車門的酸痛都輕了。他看向駕駛位，葉雲天正操作t字型控製器，指尖在右箭頭上方一點，輔助麵板的“模式”欄開始閃爍，從“穿越態”跳向“日常態”。
“要變形了，葉叔你看。”葉雲天提醒。
葉啟看向窗外，四個推進輪的藍色光環慢慢變暗，外層防護環“哢嗒”收縮，從八十厘米縮到五十厘米，噴氣細孔被金屬片密封；合金軸帶著推進輪向上翻轉90度，像花瓣收攏，中間層的藍色光環徹底熄滅，露出啞光黑的橡膠胎麵——胎麵沒有花紋，覆著“記憶橡膠”，能自動調摩擦力。三秒後，推進輪變成了普通小車的輪轂，貼在車身側麵，雲月號瞬間像極了1998年的家用轎車，隻留星紋合金的銀灰底色藏著未來痕跡。
“這……這輪子還能變？”林福貴看得目瞪口呆。
“是為了適應不同時空的環境，”林月瞳笑著解釋，遞過一條淡藍色毛巾，“這是納米纖維的，能吸汙漬和水，不用洗。”葉啟接過，擦臉時沒一點摩擦感，泥漬瞬間消失，皮膚乾爽得像被吸乾了水。
駕駛艙裡的自適應座椅是半透明藍色凝膠材質，葉啟坐上去，凝膠立刻貼合他的腰——他常年乾農活腰不好，這座椅剛好托住勞損處，比家裡的木沙發舒服百倍。座椅旁的小桌上，透明水杯裡的水泛著極細氣泡，杯壁繞著淡藍保溫光帶。“這是離子淨化水，含27星球微量元素，45c恒溫。”林月瞳把水杯遞給他，葉啟喝了口，淡淡的礦物質甜味滑進胃裡，之前的寒意瞬間散了。
葉雲天還在調試設備，t字型控製器已經嵌進駕駛位側麵的凹槽——凹槽是半圓弧，剛好卡住控製器，表麵的光絲慢慢熄滅，隻留一圈淡藍輪廓光。輔助麵板化作光粒消散，隻剩凹槽旁一個藍色光點，需要時點擊就能召喚。“時空穩定性降到93了，得趕緊走。”他轉身，語氣凝重，“亂流快到防護罩上限，再待可能被卷去1980年或2070年。”
葉啟和林福貴對視，眼裡滿是震驚。他們原本隻想救車回家，現在卻要被未來的“子女”帶去2025年。葉啟摸了摸口袋裡的玉米餅，硬邦邦的麥香是1998年的家味，而雲月號的科技感，又因“子女”的存在多了幾分親切。
艙門徹底閉合，雲月號的“嗡鳴”從低頻轉高頻，淡藍色燈光隨聲明滅，輕微的推背感傳來。全息屏幕上，“1998.07.15”的日期快速跳動，時空坐標的小數點不斷變化，朝著“2025.10.07”奔去。窗外的雨幕變模糊，成了拉長的光影，河渠、稻田慢慢變淡，換成淡藍色的時空隧道——隧道裡的細碎光點旁標著年份，從1999到2024，飛速後退。
葉啟握緊水杯，看著專注操作的葉雲天，突然問：“2025年的猴頭省……稻田還好嗎？還是種秈稻嗎？”
葉雲天愣了一下，笑了，眼角紋路像極了葉啟：“好得很，爸爸。現在種的是27改良的‘時空稻’，生長期短30，抗澇抗蟲，產量還高。全是智能灌溉，ai監控土壤濕度和肥力，滑坡預警比現在靈敏一百倍，再也不怕暴雨淹田了。到了2025年，我帶你去咱們家的稻田看看。”
葉啟點點頭，嘴角不自覺上揚。不管未來是什麼樣，隻要稻田還好，能看到秀蘭和2000年的兒子，就夠了。他看著窗外後退的時空光點，心裡第一次對“未來”有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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