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站了起來!
動作帶著一種突兀的、近乎暴烈的利落!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杆寧折不彎的標槍!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但那雙空洞的眼睛裡,卻強行點燃了兩簇微弱卻異常倔強、甚至帶著點狠戾的火焰!他是個骨子裡極其要強、把尊嚴看得比命還重的人!即便內裡已被擊得千瘡百孔、鮮血淋漓,也絕不願在外人麵前,尤其是在羅天冷這種“幫凶”麵前,顯露半分軟弱!像個可以隨意揉捏、任人宰割的軟柿子!
“走!”武修文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間劈開了房間裡凝滯得令人窒息的空氣!
“走?”李浩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話語弄得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眼眶還有點紅,“去…去哪兒?”
武修文甚至極其勉強地、極其生硬地扯動了一下嘴角!試圖模仿出一個類似“笑”的表情!然而那弧度僵硬得如同刀刻斧鑿,比哭還難看!
“你小子!今天光榮定聘!大紅聘書在手!鯉魚躍了龍門!這他媽是天大的喜事!”武修文的語氣刻意拔高,帶著一種近乎誇張的“興奮”,“不請客說得過去嗎?!啊?!剛剛在門口還信誓旦旦拍著胸脯說要請華華的海鮮!這屁大點功夫,就全喂了狗,忘得一乾二淨了?嗯?!”
武修文盯著李浩,眼神銳利得嚇人。
“哦!哦!對對對!應該應該!瞧我這豬腦子!”
李浩如夢初醒,立刻反應過來!武修文這是在用儘全身力氣強撐場麵!是在用最後一絲尊嚴對抗這操蛋的現實!他心中又是酸楚得要命,又是為好友的硬氣感到一絲悲壯的激賞,連忙順著台階下,甚至誇張地抬手,“啪啪啪”地用力拍打著自己的額頭,發出響亮的聲音,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該打!真該打!必須狠狠宰我一頓!走!現在就走!”
“哼,”武修文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冷哼,眼神掠過李浩,帶著一絲刻意的、冰冷的調侃,又像是對著虛空低語,“我還當你李浩多大方!原來也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中國版的葛朗台!算我瞎了眼!”
話音未落!
他已幾步搶到門口!對著手足無措、滿臉漲紅、汗如雨下的羅天冷!手臂猛地一抬!做了一個清晰無比、帶著赤裸裸驅逐意味的手勢,動作乾淨!利落!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直直指向門外!
“那…我…武老師…”羅天冷徹底僵在了原地!臉上的肌肉尷尬地抽搐著,喉嚨裡咕噥著不成句的音節。他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凶案現場、被主人逮個正著的拙劣小醜,無地自容。
“葛朗台!還磨蹭什麼?!”武修文不再看羅天冷那張窘迫到扭曲的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他右手重重地、幾乎是鉗子般搭上李浩的肩膀!半推半架!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再晚!華華的好位置!好海鮮!可就真沒了!”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話音落地的瞬間,他已架著還有些發懵的李浩,大步流星地跨出了門檻!經過僵立如木樁的羅天冷身邊時,帶起一陣帶著汗味和決絕氣息的微風。
“砰!”
那扇豬肝色的舊木門,在他身後被用儘全力狠狠甩上!巨大的聲響在空寂的走廊裡轟然炸開!帶著一種近乎發泄的、毀滅般的決絕!落鎖的金屬“哢噠”聲清脆而冰冷!像一把鎖,徹底將那個手足無措、狼狽不堪的羅天冷隔絕在了門外!也隔絕在了武修文此刻崩塌的世界之外!
武修文緊緊地搭著李浩的肩膀,頭也不回,朝著校門口的方向,大步走去!午後的陽光白花花、明晃晃地潑灑下來,刺得人睜不開眼,將兩人緊緊靠在一起的影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拉得很長!很長!斜斜地指向校外那條喧囂、嘈雜、充滿了煙火氣的街道。
李浩能清晰地感覺到!
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
那隻骨節分明、曾經在黑板上寫下無數優美公式的手!
此刻!
正在無法自控地、劇烈地顫抖著!
那顫抖傳遞過來的,不是軟弱!
而是一種壓抑到了極致的、如同火山在冰層下瘋狂積蓄力量的震顫!是瀕臨崩潰邊緣的最後一絲硬撐!是尊嚴被徹底踐踏後無聲的、卻足以撕裂心肺的咆哮!
李浩猛地側過頭!
目光飛快地、擔憂地掃過好友的側臉……
那張臉!在強烈到刺眼的光線下,繃得死緊!像一張拉滿的弓!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僵硬的直線!下頜的線條剛硬得如同用最堅硬的岩石雕刻而成!咬肌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凸起!
然而!
最讓李浩心頭劇震!渾身血液都仿佛瞬間凝固的!
是武修文那雙眼睛!
那裡麵哪裡還有半分剛才強裝出來的、刻意拔高的“興奮”和調侃?!
此刻燃燒著的!
分明是兩團被強行壓入萬丈冰層之下的、幽暗而熾烈的火焰!
那火焰裡!
是被無情踐踏的尊嚴在無聲地、瘋狂地咆哮!
是猝然墜入萬丈深淵的不甘在歇斯底裡地衝撞!
而在那火焰的最深處!
在那冰冷的、深不見底的瞳孔核心!
似乎還蟄伏著某種更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東西!
像在極寒深淵中磨礪了千年的刀鋒!
冰冷!
幽暗!
閃爍著毀滅性的寒光!
隻等待著……
破水而出的刹那!
李浩猛地打了個寒噤!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太了解武修文骨子裡的剛烈和那點寧折不彎的狠勁兒了!
這杯酒……恐怕是斷頭酒!
這頓飯……隻怕是鴻門宴!
平靜海麵之下!
那積蓄已久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真的……
會就此平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