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走到自己靠窗的辦公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儘量不發出大的聲響。辦公室裡靜得可怕,隻有牆上掛鐘秒針走動時發出的細微“哢噠”聲,規律得令人心慌。
他拿出學生的作業本,翻開,強迫自己拿起紅筆。視線落在那些熟悉的字跡和題目上,大腦卻一片空白。紅筆的筆尖懸在紙麵上方,久久無法落下。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武修文眼角的餘光瞥見,一直靜坐如雕塑的黃詩嫻,肩膀忽然極其輕微地、無法控製地顫動了一下。
那細微的顫動,像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顆小石子,瞬間在武修文心頭激起了巨大的、惶恐不安的漣漪!
他握著紅筆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她……怎麼了?是因為她哥哥?還是因為……他?
辦公室裡死寂無聲,隻有那細微的、壓抑的顫動,像無形的絲線,死死纏住了武修文的呼吸。
他僵在座位上,動彈不得,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釘在那個微微顫抖的、單薄的背影上。那無聲的顫動,比任何哭泣或質問都更讓他心慌意亂。冷汗無聲地從他額角滲出,滑落,帶來一陣冰涼的癢意。
他該怎麼辦?
就在這時,鄭鬆珍大大咧咧的聲音伴隨著開門聲撞了進來:“詩嫻!修文!你們還磨蹭什麼呢?魷魚須都下鍋了,再不來可就老啦……哎?”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鄭鬆珍一隻腳剛踏進辦公室,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完全綻放,就硬生生地僵在了嘴邊。辦公室裡那股凝滯到近乎凝固的空氣,像一堵無形的牆,瞬間將她攔在門口。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飛快地掃過整個空間。
武修文僵直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側臉線條繃得像塊冷硬的石頭,手裡捏著紅筆,指關節用力得泛出青白色,視線死死地釘在麵前攤開的作業本上,卻分明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一股濃重的、幾乎化為實質的不安和僵硬感,正從他身上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
而更讓她心頭一跳的,是黃詩嫻。她的室友、最好的朋友,此刻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那纖細的背影,在明亮的日光燈下,竟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脆弱。尤其是她的肩膀,那細微卻無法忽視的顫抖,透過薄薄的夏季襯衫料子,清晰地傳遞出來。像寒風中一片即將凋零的葉子。
鄭鬆珍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嘴巴微微張著,剩下那句“快走啊”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邊的林小麗。林小麗顯然也察覺到了這非同尋常的低氣壓,臉上的輕鬆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和擔憂。她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對著鄭鬆珍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彆出聲。
辦公室裡隻剩下掛鐘秒針走動的“哢噠、哢噠”聲,規律得令人心頭發毛。那聲音在凝滯的空氣裡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鄭鬆珍的目光在僵硬的武修文和微微顫抖的黃詩嫻之間來回逡巡,無數個問號在她腦子裡瘋狂打轉。剛才校門口黃海濤的出現?武修文那明顯不對勁的情緒?現在詩嫻這反常的樣子?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她想起剛才問武修文時他那明顯的回避……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鄭鬆珍。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儘量放輕腳步,朝著黃詩嫻的位置挪過去,像靠近一隻受驚的鳥兒。她繞到側麵,終於看清了黃詩嫻的臉。
黃詩嫻依舊低著頭,烏黑的發絲垂落,遮住了大半邊臉頰。但鄭鬆珍還是看到了——她長長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濕的蝶翼,正不受控製地、劇烈地顫抖著。一滴晶瑩的水珠,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顫巍巍地凝聚,終於承受不住重量,倏然滾落,“啪嗒”一聲,砸在她麵前攤開的、空無一字評語的作文本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那滴淚,像滾燙的烙鐵,燙得鄭鬆珍心頭猛地一抽!
林小麗也看到了這一幕,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和心疼。
鄭鬆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再也顧不得什麼氣氛不氣氛了,猛地俯下身,雙手用力抓住黃詩嫻冰涼的手腕,聲音因為焦急和擔憂而微微發顫:“詩嫻!詩嫻你怎麼了?彆嚇我!說話啊!”
黃詩嫻被她突然的動作驚得渾身一顫,猛地抬起頭。一張清秀的小臉此刻血色儘褪,蒼白得像一張被揉皺的紙。那雙總是含著笑意、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此刻卻紅腫著,盈滿了淚水,像兩汪破碎的湖泊。淚水不斷湧出,順著蒼白的臉頰蜿蜒而下,留下清晰的水痕。她看著鄭鬆珍,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隻能發出破碎的、壓抑的嗚咽聲,仿佛喉嚨被什麼東西死死扼住了。
武修文在那聲帶著哭腔的嗚咽響起的瞬間,身體劇震,像是被電流狠狠擊中。他再也無法維持那僵硬的姿勢,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嘎吱”一聲,在這死寂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驚心。
他轉過身,臉色同樣蒼白如紙,眼神裡充滿了驚愕、慌亂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痛楚。他看到了黃詩嫻滿臉的淚痕,看到了她眼中洶湧的、無法承載的悲傷。那悲傷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進了他的心臟,瞬間絞緊!巨大的恐慌和自責如同冰冷的海水滅頂而來,瞬間將他淹沒。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被砂紙磨過,乾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隻發出一個短促而破碎的氣音。
鄭鬆珍緊緊抱著渾身發抖、泣不成聲的黃詩嫻,抬頭看向呆立在那裡、麵無人色的武修文,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擔憂,有心疼,更有一種無聲卻沉重的質問——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辦公室明亮的燈光下,無聲的眼淚在流淌,巨大的恐慌在彌漫。那滴落在作文本上的淚痕,像一道無聲的控訴,也像一個巨大而沉重的謎團,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窗外,最後一線夕陽的餘暉徹底沉入了墨藍色的海平麵之下。無邊的夜色,洶湧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