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鬆珍那句無聲的質問,簡直像淬了冰的刀子,懸在武修文頭頂!他喉嚨裡乾澀得像被砂紙狠狠磨過,一個清晰的音節都擠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黃詩嫻在鄭鬆珍懷裡抖得如同秋風裡最後一片葉子。
那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一聲聲,刮著他的心!
“詩嫻!看著我!”鄭鬆珍用力捧起黃詩嫻冰涼的臉頰,指尖能感受到那細密而絕望的顫抖,“天塌下來有我們頂著!是不是…是不是武修文他欺負你了?!”
她猛地扭頭,目光銳利如鷹隼,直直釘向僵立著的武修文。
“不……不是……”黃詩嫻幾乎是瞬間迸發出這兩個字,帶著一種近乎驚惶的急促,猛地搖頭,淚水隨著動作甩落在鄭鬆珍的手背上,滾燙,“和他…和他沒關係…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沒控製好情緒…”她大口吸著氣,試圖壓下那洶湧的哽咽,可肩膀依舊劇烈地起伏著,蒼白的臉頰上淚痕交錯,狼狽又脆弱。
林小麗早已繞了過來,半跪在黃詩嫻椅子旁,一手緊緊環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心疼地撫著她顫抖的背脊,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好了好了,我們不問,不問了啊。珍姐也是急的!你看你哭成這樣,嚇死我們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還是太累了?”
她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替黃詩嫻擦拭著滿臉狼藉的淚痕。
武修文被黃詩嫻那聲急促的“不是”釘在原地,那否認來得太快太急,反而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進他心湖深處,激起更洶湧的自責和酸澀。他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點細微的刺痛感幾乎微不足道。他想上前一步,想解釋,想為剛才辦公室裡那場因他而起的、冰冷的沉默道歉,可腳下像生了根,喉嚨更像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鄭鬆珍那帶著明顯護犢和審視意味的目光,讓他無所遁形,笨拙得如同麵對一道無解的難題。
“真……真沒事……”黃詩嫻在林小麗輕柔的安撫和擦拭下,似乎找回了一絲力氣,她努力地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虛弱得如同歎息,“就是……就是突然……覺得有點透不過氣……”她胡亂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紅腫的眼眶像熟透的桃子,“對不起……嚇到你們了……我緩一下……緩一下就好……”
她垂下眼,目光落在作文本上那片被淚水洇開的深色濕痕上,那片小小的、不規則的印記,無聲地訴說著剛才洶湧的委屈。辦公室裡那種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打破了,但空氣裡依舊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尷尬和小心翼翼。窗外的天色徹底沉入墨藍,遠處海港燈塔的光柱無聲地掃過夜空,偶爾傳來一兩聲悠長的汽笛。
鄭鬆珍的眉頭依舊緊緊鎖著,眼神在黃詩嫻蒼白的臉和武修文失魂落魄的身影之間來回掃視,充滿了不信任和疑慮。她太了解黃詩嫻了,這姑娘心軟得像棉花糖,骨頭卻硬得像礁石,能讓她在辦公室裡失控成這樣的,絕不可能是“突然透不過氣”這麼簡單!可眼下黃詩嫻死死咬著嘴唇、拒絕再談的模樣,又讓她無法再追問下去。
“透不過氣?”林小麗立刻緊張起來,手指下意識地搭上黃詩嫻的手腕,“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或者我陪你出去走走?吹吹風?”
“不用,小麗姐……”黃詩嫻反手輕輕握了握林小麗的手,指尖冰涼,聲音帶著一種強撐起來的、搖搖欲墜的平靜,“真的……好多了。就是……就是批改這些作文,看著孩子們寫的那些……那些關於家、關於爸爸媽媽的句子……”她頓了頓,目光掠過桌上那厚厚一摞作文本,聲音更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心裡……心裡有點堵得慌。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
這個解釋,帶著明顯的掩飾和轉移話題的意味,卻巧妙地提供了一個台階。鄭鬆珍和林小麗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珍姐眼底的銳利稍稍收斂,但那份擔憂絲毫未減。她太清楚黃詩嫻的家庭背景了——本地漁民的女兒,父母兄長的掌上明珠,從小泡在蜜罐裡長大。作文裡那些關於家庭溫暖的描述,怎麼會讓她堵得哭出來?
這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鄭鬆珍的目光再次銳利地掃向武修文。他依然像個做錯事被罰站的小學生,僵在原地,臉色灰敗,嘴唇抿得死緊,眼神躲閃,根本不敢與她對視。這副樣子,簡直把“此地無銀三百兩”寫在了臉上!
珍姐心裡那團火“騰”地又冒了上來,幾乎要脫口而出逼問。就在這時,林小麗放在黃詩嫻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帶著安撫,也帶著一絲提醒。她抬起頭,對著鄭鬆珍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裡寫著:現在彆問,讓她緩緩。
鄭鬆珍深吸一口氣,硬是把衝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行,現在不是刨根問底的時候,詩嫻這狀態明顯不對,再逼下去怕是要出事。她轉而重重地哼了一聲,帶著明顯的不滿,彎腰拿起黃詩嫻桌上那個空了的保溫杯。
“沒睡好?我看你是水喝少了,腦子都乾得轉不動了!”她語氣硬邦邦的,動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利落,“等著!我去給你打點熱水!小麗,看著她!”
說完,她狠狠剜了武修文一眼,那眼神裡的警告意味濃得幾乎要溢出來,這才拿著杯子,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急促聲響,一陣風似的卷出了辦公室。
門被帶上的輕微聲響,似乎讓緊繃的空氣鬆動了那麼一絲絲。
林小麗鬆了口氣,扶著黃詩嫻讓她坐得更穩些,聲音放得更柔:“珍姐就這脾氣,急起來跟點了炮仗似的,你彆往心裡去。”
她拿起紙巾,繼續輕柔地擦拭黃詩嫻臉上殘留的淚痕:“心裡難受彆憋著,跟我說說?是不是…跟武老師有關?”
她試探著,聲音壓得極低。
黃詩嫻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飛快地搖頭,幅度很大,幾乎帶著一種驚惶:“沒有!小麗姐,真的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
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像受傷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可能……可能最近事情多,壓力有點大吧!”
她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嘴角卻隻是無力地牽動了一下,比哭還難看。
武修文將黃詩嫻那瞬間的僵硬和驚惶的否認儘收眼底。那句“沒有”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入他心口最酸軟的地方。巨大的無力和懊悔像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到底做了什麼?讓她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他是不是…真的傷她太重了?
他想開口,喉嚨卻像被一團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道歉的話語在舌尖翻滾,卻沉重得如同千鈞巨石,怎麼也推不出去。他隻能像個局外人,或者說罪人,僵硬地杵在那裡,承受著林小麗偶爾投來的、帶著探究和些許責備的目光。
時間在沉默和壓抑中緩慢爬行。窗外燈塔的光柱規律地掃過,在辦公室的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移動的光斑。遠處海浪的嗚咽似乎更清晰了些。
辦公室的門被再次推開,鄭鬆珍回來了。她手裡端著熱氣騰騰的保溫杯,臉色依舊不好看,但比剛才出去時緩和了些許。她把杯子重重地放在黃詩嫻麵前,語氣還是硬邦邦的,卻少了些火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