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文一時語塞。他所有刻意維持的冷靜和堅強,在這個女孩麵前,總是輕易地土崩瓦解。
黃詩嫻慢慢走過來,學著他的樣子,脫掉涼鞋,赤腳踩進微涼的海水裡。她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共同望向那片深邃的、正在緩緩退潮的大海。
“小時候,我爸爸跟我說,”她忽然開口,聲音柔柔地融在風裡,“遇到大風大浪,有經驗的漁民不會掉頭就跑,那樣很容易被浪打翻。他們會看準浪的節奏,調整船頭,順著它的力氣穿過去。再大的浪,總有力氣用儘的時候。”
武修文沉默地聽著,握緊了手中的貝殼。
“修文,”她側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編製,想我的家庭,想那些你可能覺得會拖累我的東西。”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倔強,“可我黃詩嫻選中的男人,什麼時候需要靠那些外在的東西來證明價值了?”
“我不是……”他想辯解,卻發現語言如此蒼白。
“你就是!”黃詩嫻打斷他,語氣卻軟了下來,帶著一點點委屈,“你總想一個人扛著所有事。武修文,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已經是你的‘共犯’了?”
怎麼會不記得。那張便利貼上的字跡,此刻還滾燙地烙在他的心上。
“共犯的意思,就是有福同享,有難……”他艱難地接話。
“有難同當!”她斬釘截鐵地接過,眼睛在夜色裡亮得驚人,“你以為我黃詩嫻是那種隻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的人嗎?武修文,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你自己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聲驚雷,劈開了他心中最後那點自我封閉的壁壘。
是啊,他在畏縮什麼?在懷疑什麼?這個女孩,從最初看到他隻吃白粥時的默默關懷,到組織“國際廚房”的巧妙體貼,再到發現他“吃剩飯”秘密後心疼又惱怒地增加食材補貼……她的每一步靠近,都帶著海的磅礴與溫柔,不由分說地侵入他貧瘠荒蕪的世界。她早已用行動表明了她的選擇。
而他,卻還在用世俗的尺子,一遍遍丈量他們之間的距離,簡直是……蠢透了!
一股熱流猛地衝上眼眶,他慌忙彆開臉。
黃詩嫻卻伸出手,輕輕掰過他的臉,她的指尖微涼,帶著海風的濕潤。她看到了他泛紅的眼圈,沒有嘲笑,沒有驚訝,隻是用一種無比珍重的語氣,輕輕地說:“武修文,看著我。”
他依言看向她。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教育局。”
“不行!”武修文立刻反對,“那裡……”
“那裡是戰場,我知道。”黃詩嫻笑了,那笑容在朦朧的月色下,美得驚心動魄,“所以我才更要去。我要讓他們所有人都看看,你武修文,不是一個人在戰鬥。海田小學的黃詩嫻,站在你這邊!”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更重地砸在他的心尖上:“我要讓那些想往你身上潑臟水的人知道,你的清白,有人在乎!非常非常在乎!”
武修文再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他看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生長在海邊的女孩。她不是需要他保護的瓷娃娃,她是能與他並肩對抗風浪的戰友,是他武修文貧瘠生命裡,最耀眼、最溫暖的那束光。
他將手中那枚溫潤的貝殼,鄭重地放進她的掌心。
“好。”他隻說了一個字。
所有的猶豫、恐懼和不確定,都在這個字裡煙消雲散。所有的決心、勇氣和愛意,也都在這個動作裡,交付彼此。
黃詩嫻低頭看著掌心那枚小小的貝殼,嘴角彎起一個甜蜜的弧度,緊緊握住了它,也握住了他所有的信任。
兩人並肩,沿著退潮後格外濕滑的海岸線慢慢往回走。誰也沒有再說話,隻有海浪輕柔的嘩嘩聲,像一首永恒的伴奏曲。
走到校門口時,天邊已經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的亮光。新的一天,終究是無法阻擋地來了。
武修文的手機,就在這一刻,不合時宜地再次振動起來。
不是短信,是一通來電。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讓他和黃詩嫻的腳步同時頓住:林方瓊。
在這個清晨六點不到的時刻,她為什麼會打電話來?
武修文與黃詩嫻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他心中剛剛平複的浪潮,再次被這個意外的來電攪動起來,隨後按下了接聽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