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石語森林,往東南方向翻越一片雲霧繚繞的山梁,隊伍在一個被雲海環抱的村莊前停了下來。
村子裡的房屋屋頂都覆蓋著厚厚的白色織物,像頂著蓬鬆的雲朵,陽光照在上麵,折射出柔和的七彩光暈。村民們穿著用同一種織物縫製的衣裳,衣袂飄動時,會揚起細小的銀線,像雲霧中閃爍的星子。
當地的貨郎雲小哥說,這是“雲織村”,村民們世代以織“雲絲”為生,這種絲線是用清晨的雲霧紡成的,輕薄如蟬翼,卻比鋼鐵還堅韌,織成的織物能防雨防曬,甚至能隨著體溫變換顏色。
可這半年來,雲絲的光澤越來越黯淡,織出的織物也失去了變色的能力,像褪色的舊布。村裡最老的織娘雲婆婆,正坐在織布機前,手裡拿著纏滿絲線的梭子,卻遲遲絲線落下,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愁容:
“以前雲絲在陽光下會唱歌,織的時候不用看,聽著聲兒就知道線沒跑偏。現在倒好,織出的布硬邦邦的,像蒙了層灰,上個月給城裡繡的雲紋屏風,還被退了回來,說不像雲,像抹布。”
艾琳娜走到村口的曬絲架前,架子上掛著幾縷晾曬的雲絲,本該潔白如銀,此刻卻泛著灰黃色,輕輕一碰就斷成了幾截。
她撚起一縷絲線,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與記憶中雲絲的柔滑截然不同。絲線在她掌心漸漸融化,化作一小團霧氣,霧氣裡映出模糊的畫麵——
一群織娘圍著巨大的紡車,將清晨的雲霧紡成絲線,嘴裡哼著古老的歌謠,雲絲在她們指間流淌,像有生命的溪流。“不是雲絲變糟了,是‘匠心蒙塵了’。”
她望著村尾新建的作坊,作坊的煙囪裡冒著黑煙,與周圍的雲海格格不入,“那是‘急功坊’,有人嫌傳統紡絲太慢,用硫磺和鬆香加速雲絲凝結,雖然產量高了,卻毀了雲絲的靈性。
你看這些斷絲,是匠心裡的急躁和敷衍結的痂,讓雲絲失去了與自然共鳴的能力。”
小托姆跑到雲婆婆的織布機旁,發現織錦上的雲紋歪歪扭扭,針腳疏密不一,與他在琉璃瀑布見過的雲織披肩截然不同。
“這不是雲婆婆的手藝!”他指著布角的一個小標記,“真正的雲織會繡上‘雲心’二字,這個標記是急功坊的!”
雲小哥領著眾人往村後的雲泉走,那裡是雲絲的源頭。
泉水從石縫中湧出,冒著白色的霧氣,以前村民們清晨來這裡舀水,霧氣就會纏上陶罐,帶回家紡成雲絲,泉水裡的“雲靈”會讓絲線帶著自然的氣息。
可現在的雲泉,水麵漂著層油花,霧氣變得稀薄,聞起來帶著淡淡的刺鼻味。
“急功坊的人把廢水排進了雲泉,”雲小哥氣憤地說,“他們說這點汙染不算啥,還說老祖宗的法子早就該扔了,我親眼看見他們往泉裡倒硫磺粉,氣得雲婆婆差點砸了他們的作坊!”
雲泉邊的老槐樹上,掛著許多紡壞的雲絲團,像一串串灰色的淚滴。
雲婆婆說,這些都是學不會急功近利的年輕織娘紡壞的,她們守著老規矩,卻趕不上作坊的產量,漸漸就沒人肯學傳統手藝了。
“我孫女前兒個跟我說,想進急功坊當學徒,”老人歎了口氣,“她說那裡能賺大錢,可她忘了,她娘就是為了救掉進雲泉的紡車,才被凍壞了身子……”
艾琳娜讓小托姆把星落之野的露水倒進雲泉,露水與油汙相遇,發出“咕嘟”的聲響,油花化作泡沫浮起,被泉水推著流向遠處的溪流,刺鼻味漸漸散去,霧氣重新變得濃鬱,像潔白的紗幔。
她又將平衡之樹的葉片扔進泉眼,葉片在水中化開,泉水泛起銀綠色的漣漪,雲靈的身影在漣漪中顯現——
是個穿著雲織衣裳的少女,正對著紡車微笑,手指輕撚,霧氣就變成了順滑的雲絲。
隨著雲靈的蘇醒,急功坊的煙囪突然“轟隆”一聲塌了,作坊裡的硫磺罐滾出來,摔在地上碎了,卻沒流出半滴液體,隻剩下一堆無害的黃土,像是被雲靈收走了有害物質。
年輕織娘紛紛跑出作坊,回到雲泉邊,有人撿起祖輩傳下的紡車,有人幫雲婆婆整理絲線,連說要去當學徒的少女,也紅著眼圈給奶奶捶背:“奶奶,我錯了,我還是想學您的手藝。”
雲婆婆重新坐在織布機前,梭子在她手中飛舞,雲絲在陽光下重新唱起歌,織錦上的雲紋漸漸變得靈動,像真的在隨風飄動。
雲泉的霧氣纏上每個紡車,絲線變得潔白如銀,指尖劃過,能感覺到淡淡的暖意,像握著一團溫柔的雲。
急功坊的老板是個外鄉人,此刻正蹲在雲泉邊,看著重新清澈的泉水,突然站起身,對著雲婆婆深深鞠了一躬:
“我以為賺錢最重要,忘了手藝是活的,得用心喂著才能活。您能收我當徒弟嗎?我想從頭學紡絲。”
雲婆婆笑著遞給他一個陶罐:“明早來舀雲露吧,能不能學會,得看你心裡有沒有雲。”
離開雲織村時,夕陽的金光穿過雲海,照在雲織房屋上,織物的七彩光暈比來時明亮十倍,像給村莊披上了件琉璃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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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織娘們的歌聲順著雲霧飄來,混著紡車的“吱呀”聲,像一首關於傳承的童謠。
雲婆婆送給每個人一小塊雲織手帕,手帕上繡著流動的雲紋,放在手心會微微發熱:
“這帕子能記住匠心,以後看到粗製濫造的東西,它就會變涼,看到用心的手藝,就會發燙,像在提醒你,好東西都是熬出來的。”
小托姆的日誌本上,畫下了斷絲的雲錦和靈動的雲紋,旁邊寫著:
“匠心的平衡不是隻有慢,是知道快裡要有分寸,慢裡要有堅持,像雲絲一樣,既要有自然的柔軟,也要有堅韌的筋骨。
就像這村莊,雲織能傳世,靠的不是產量,是每根絲裡都藏著織娘的心跳,每朵雲紋裡都住著對自然的敬畏。”
他把手帕小心地夾進本子,帕子上的雲紋在紙上投下淡淡的彩影,像片流動的晚霞。
回望雲織村,雲海在暮色中與雲織房屋融為一體,雲泉的霧氣升起,像在守護著每個紡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