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石燈古巷,順著蜿蜒的山路向東行走三十一天,隊伍在一個飄著笛聲的小鎮前停了下來。
鎮子坐落在半山腰,房屋的屋簷下掛著各式各樣的陶笛——有短粗的六孔笛,有修長的十二孔笛,還有做成鳥獸形狀的異形笛,風穿過笛孔時,會發出悠揚的旋律,像山靈在輕輕哼唱。
鎮上的陶笛匠們坐在自家門前製笛,陶土在他們手中旋轉、塑形,燒製好的陶笛被打磨得光滑溫潤,笛身上刻著細密的花紋,有的是山川河流,有的是飛鳥遊魚,仿佛把整個山野的靈氣都封在了裡麵。
當地的采藥人笛伯說,這是“陶笛鎮”,鎮上的陶笛是用“忘憂陶”燒製的,笛音能安撫人心——心煩時吹一曲,憂愁會隨笛聲消散;
想家時吹一曲,鄉音能順著笛聲找到歸途,據說百年前有位遊子,靠一支陶笛的聲音找到了失散的家人,那支“尋親笛”至今還掛在鎮中心的老槐樹上。
可這半年來,陶笛的聲音越來越嘶啞,有的吹起來像破鑼,連最珍貴的“回聲笛”都失去了共鳴——本該能在山穀間回蕩三次的笛聲,現在吹完就消散,像被風掐斷了喉嚨。
鎮上最老的製笛匠笛婆婆,正坐在窯爐前的竹凳上,手裡拿著支剛燒製好的陶笛,對著陽光查看笛孔,指腹在粗糙的陶麵上反複摩挲,歎息聲比啞掉的笛聲還沉。
“以前陶笛在手裡會發燙,吹出來的音能繞著山轉三圈,山裡的鬆鼠都會順著笛聲來討食。
現在倒好,陶土澀得像砂紙,吹出來的音乾巴巴的,昨天給山下學堂送的教學笛,還被退了回來,說不如塑料笛響亮。”
艾琳娜走到老槐樹下,取下那支“尋親笛”。笛身的陶麵布滿細小的裂紋,像乾涸的土地,她對著笛孔輕輕一吹,笛聲嘶啞短促,連麵前的樹葉都沒吹動。
她翻轉陶笛,發現笛尾的氣孔被些灰白色的粉末堵住了,粉末帶著股刺鼻的硫磺味,與鎮外化工廠排出的煙塵相似。
“不是手藝差了,是‘笛魂被嗆住了’。”她指著山穀對麵的煙囪,黑色的濃煙正往鎮子上空飄,把原本清澈的山霧染成了灰藍色,
“這煙塵裡的‘濁音素’汙染了忘憂陶的靈性,陶笛的共鳴靠的是陶土裡的‘空靈氣’,被濁氣一嗆,空靈氣就散了,自然吹不出悠揚的調子,更留不住鄉音的回響。”
小托姆撿起一支掉在地上的陶笛碎片。碎片的斷口處,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小氣泡,顯然是燒製時溫度沒控製好。“這根本不是用心燒的!”他想起在陶土古鎮見過的時光陶,
“真正的忘憂陶沒有氣泡,這是窯火太急、陶土沒捏實造成的,製笛的人肯定沒耐心等陶土自然陰乾!”
笛伯背著竹簍,帶眾人往鎮子後方的“陶土坑”走。坑底的忘憂陶土呈淡青色,質地細膩,據說剛挖出來時能捏出絲,晾乾後卻堅硬如石,是製笛的上好材料。
以前製笛前,匠人們會在這裡靜坐一夜,等心與陶土相通了再動手,說這樣做出的陶笛才有魂。
可現在的陶土坑,邊緣被挖得坑坑窪窪,坑底積著黑色的汙水,陶土被染成了灰黑色,像被潑了墨的棉絮。
“是上個月來的塑料笛商乾的,”笛伯往坑邊的石頭上啐了一口,“他們說製陶笛太費功夫,用機器做塑料笛又快又便宜,還說這陶土坑‘占地方’,
偷偷往坑裡倒了化工廢料,要不是笛婆婆抱著陶土塊坐在坑邊,這坑早就被填上蓋廠房了!”
陶土坑的旁邊,有眼“潤笛泉”,泉水清冽甘甜,用來和陶土能讓陶笛更通透,給陶笛調音時蘸點泉水,能讓音色更溫潤。
以前製笛匠們在開窯前,都會來這裡舀水,說能借泉水的靈氣,讓陶笛長出“會唱歌的肺”。
可現在的潤笛泉,水麵漂著層油花,泉壁上結著黑褐色的汙垢,連水底的鵝卵石都被染成了灰黑色。
“人心太貪,連山裡的清靈氣都要搶。”笛婆婆用衣角擦著塊染黑的陶土,陶土上還留著她年輕時刻下的音符,
“我年輕時跟師父學製笛,陶土要陰乾三個月,窯火要燒七天七夜,吹壞一百支才能成一支好笛。
現在的人,三天想做出三百支,哪裡知道,笛魂認的不是數量,是手裡的溫度和心裡的靜氣啊。”
艾琳娜讓小托姆把星落之野的露水倒進潤笛泉,露水與油汙相遇,發出“咕嘟”的聲響,油花化作泡沫浮起,黑褐色的汙垢漸漸剝落,泉水重新變得清澈,水底的鵝卵石映出淡淡的青光,像被擦亮的翡翠。
她又將平衡之樹的葉片放進陶土坑,葉片化作銀綠色的光帶,順著陶土蔓延,灰黑色的陶土褪去汙漬,露出原本的淡青色,坑底的汙水化作無害的蒸汽,被山風吹散;
化工廠的煙囪突然“劈啪”作響,冒出的黑煙變成了白色的水汽,帶著山間的草木清香,像被淨化的呼吸。
隨著光帶的流動,笛魂的身影在笛聲中顯現——是個穿著麻布衣裳的少年,手裡拿著支通體透亮的陶笛,他吹奏的旋律飄到哪裡,哪裡的陶笛就開始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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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著化工廠的方向揮了揮手,廠房的機器漸漸停了,工人們走出廠房,有的扛著樹苗往山上走,有的提著水桶來潤笛泉打水,
臉上的麻木變成了愧疚;他又朝陶土坑吹了口氣,坑底的忘憂陶土開始冒泡,冒出的氣體在空中凝結成音符形狀,
音符落到老槐樹的“尋親笛”上,笛身的裂紋漸漸愈合,氣孔裡的粉末被氣流卷出,陶笛重新變得光滑溫潤。
“笛魂在讓陶笛重新唱歌!”小托姆興奮地跳起來,隻見笛婆婆拿起修複好的尋親笛,對著山穀輕輕一吹,笛聲悠揚婉轉,像山澗流水般在穀間回蕩,一次,兩次,三次,最後化作清脆的鳥鳴,驚起一群山雀;
塑料笛商的身影出現在光帶裡,他正把堆積的塑料笛扔進回收爐,手裡拿著塊忘憂陶土,跟著笛伯學捏陶坯,說“機器做不出笛魂,還是老手藝踏實”。
鎮上的製笛匠們重新忙碌起來,有人去陶土坑選土,有人在泉邊淘洗陶坯,有人教孩子們辨認音符,化工廠的工人也加入進來,說要學製笛手藝,
“以後咱們不排汙水了,跟著山裡的調子過日子”。
離開陶笛小鎮時,夕陽的金光穿過山間的薄霧,給陶笛鍍上了層金邊,屋簷下的陶笛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此起彼伏的旋律,像無數個鄉音在相互應答。
尋親笛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與溪流的水聲、樹葉的沙沙聲交織成篇,溫柔得像母親哼的搖籃曲。
笛婆婆送給每個人一支小巧的陶笛,笛身上刻著“鄉音”二字,笛尾係著根紅繩:
“這笛能幫你記住家的方向,以後走得再遠,吹一吹它,鄉音就會順著笛聲找到你,記住,好笛要用心吹,就像想家要用心念,聲音再小,心誠了,遠方的人也能聽見。”
小托姆的日誌本上,畫下了嘶啞的陶笛和悠揚的音符,旁邊寫著:
“鄉音的平衡不是隻有響亮,是知道再輕的呼喚也能傳過山川,再遠的思念也能順著風回來,像笛魂一樣,既要有穿透阻礙的堅韌,也要有纏繞人心的溫柔。就像這個小鎮,陶笛會啞,技藝會淡,
可隻要有人願意守住忘憂陶的純、潤笛泉的清,笛魂就永遠不會沉默,那些藏在笛聲裡的牽掛,總會在寂靜的山穀裡,透出最熟悉的調子,
告訴大家,真正的鄉音從不是刻意的呼喊,是融入血脈的記憶,是哪怕走了千萬裡,一聽到那支曲子,就知道——家在那裡。”
他把陶笛放進背包,紅繩露在外麵,像係著一段不會斷裂的牽掛。
回望陶笛小鎮,暮色中的陶笛仍在屋簷下閃爍,潤笛泉的水聲在山穀裡流淌,陶土坑的光芒像塊埋在地下的翡翠,滋養著每一寸陶土、每一支陶笛。
艾琳娜知道,這裡的笛聲不會再嘶啞了,笛魂的蘇醒與製笛匠的堅守,會讓陶笛小鎮永遠飄著悠揚的鄉音,就像那些藏在心底的牽掛,
無論被多少喧囂侵擾,隻要有人願意靜下心來,用心去聽,去念,就總能在風裡,在笛聲裡,找到回家的路,讓每一個漂泊的靈魂都知道,
鄉音從未遠去,它就藏在那支陶笛裡,藏在每一個被思念浸潤的音符裡,等你輕輕一吹,便會漫過山川,漫過歲月,回到最初的地方。
下一站會是哪裡?或許是收藏鄉音的山穀,或許是連接歸途的河畔,又或許,是某個正在被笛聲喚醒記憶的角落。但無論去哪裡,他們都帶著陶笛小鎮的啟示:
真正的回響,從不是聲音的大小,是心意的深淺,是既敢於在異鄉闖蕩,也懂得把根留在故土,就像笛魂的守護,不是讓笛聲永遠不變,是讓每一個音符裡都藏著對家園的敬畏——
珍惜山間的清泉,守護陶土的純淨,讓這份帶著鄉音的回響,永遠滋養著每個遊子的心靈。
離開陶笛小鎮,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階向南行走三十五天,隊伍在一片被竹林環繞的回廊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