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駝鈴鎮,跟著漸濃的水汽向東行進,半月後,一片翻滾的綠浪出現在地平線上。
田埂間的水渠泛著粼粼波光,稻穗沉甸甸地低著頭,風過時,稻浪層層疊疊,混著泥土的腥氣與稻花的清香,像首溫柔的歌謠——這裡便是“稻花村”。
村口的老槐樹下,坐著位扛著鋤頭的老漢,姓楊,大家都叫他楊伯。他正卷著褲腳,往田裡撒著什麼,指尖捏著的稻種顆粒飽滿,落在水田裡發出“噗噗”的輕響。
“這是‘胭脂稻’,”他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裡還沾著泥點,“老祖宗傳下來的稻種,煮出來的米飯紅瑩瑩的,帶著股胭脂香。”
艾琳娜望著田埂儘頭的那口老井,井口用青石板圍著,井繩在石板上勒出深深的凹槽,井邊的石碾盤上,還留著稻殼的痕跡。“楊伯,這井就是能種出香米的老井?”
“是‘潤禾井’,”楊伯放下鋤頭,領著眾人走到井邊,“這水甜得很,含著什麼‘硒’,種出來的稻子比彆處的香。
可這兩年,井水越來越淺了,以前一彎腰就能舀到水,現在要放三丈長的井繩才夠得著。”
他指著遠處的抽水泵,“村裡嫌老井慢,去年打了口機井,抽得快,就是水味發澀,種出來的胭脂稻,沒那股香味了。”
小托姆趴在井邊往下看,井水清澈見底,能看到井底的鵝卵石,水麵上漂著幾朵稻花,像星星落在水裡。
“這水真清啊,”他伸手想去夠,被楊伯攔住了。
“老規矩,喝井水要先洗手,”楊伯笑著說,“我爺爺說,井有井神,你尊重它,它才肯給你好水。”
他從井邊的石屋裡拿出個陶甕,裡麵裝著今年新收的胭脂稻,米粒果然泛著淡淡的粉紅,
“以前這稻子能留種,今年收的籽,明年種下去還是胭脂色。可去年用機井水澆的,收的稻種播下去,長出的苗一半是白米,一半是紅米,亂糟糟的。”
順著田埂往裡走,能看到大片撂荒的土地,長滿了齊腰深的雜草。
“這是去年的胭脂稻田,”楊伯的聲音低了些,“機井水澆了一季就荒了,土都板結了,鋤都鋤不動。
村裡的年輕人嫌種稻子累,大多去城裡打工,剩下我們幾個老的,也種不動幾畝地了。”
在村頭的曬穀場上,堆著些破舊的農具——有掉了齒的木耙,有裂了縫的木桶,還有架鏽跡斑斑的風車,車鬥裡還留著去年的稻殼。
“這風車是我爹做的,”楊伯撫摸著車軸,
“搖起來能把空殼和實粒分開,風選得比機器還準。現在都用電動篩選機了,快是快,就是把碎米和整米混在一起,熬粥都不香。”
正說著,天空突然暗了下來,烏雲從西邊壓過來,眼看就要下雨。楊伯臉色一變:
“壞了!南坡那幾畝胭脂稻剛揚花,淋雨就結不了籽了!”他扛起鋤頭就往田裡跑,幾個在村口閒聊的老人也紛紛拿起農具,跟著往南坡趕。
艾琳娜看著那口老井,突然想起駝鈴鎮的甘露泉——那些滋養著土地的水源,不也像血脈一樣,連著一方人的生計嗎?她對小托姆說:“我們去幫楊伯搶收!”
趕到南坡時,雨點已經開始落下。老人們有的用塑料布蓋稻穗,有的用鐮刀割早熟的稻子,艾琳娜和小托姆則幫著把割下的稻捆搬到避雨的棚子裡。
楊伯一邊割稻一邊說:“這胭脂稻金貴,揚花期不能淋雨,灌漿期要曬足太陽,收的時候還得看時辰,太早了不飽滿,太晚了要落籽,比養孩子還費心。”
雨越下越大,機井那邊突然傳來“轟隆”一聲響,原來是抽水泵的管道爆了,噴出的渾水把旁邊的菜地都淹了。
“我就說這機器靠不住,”楊伯的老伴拄著拐杖站在棚子下,“老井的水慢慢流,細水長流才養地,這機器抽得太急,把地下的水都抽乾了,能不出事嗎?”
雨停後,楊伯領著眾人去淘老井。井底的淤泥積了厚厚一層,幾個年輕人跳下井,用筐子把淤泥往上運,艾琳娜則把從回春穀帶來的藥草汁液倒進井裡——
那是藥婆婆說能淨化水質的配方。當井水重新變得清澈時,竟比以前深了半尺,水麵上還浮著層淡淡的油光,像胭脂的顏色。
“井神顯靈了!”楊伯激動得對著井口作揖,“你看這水,帶著油光呢,跟我小時候見的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日子,村裡的人漸漸回到了老井邊。有人清理淤塞的水渠,讓老井的水重新流進稻田;
有人學著留種,把今年用老井水澆的胭脂稻籽挑出來,裝在陶甕裡;楊伯的兒子也從城裡回來了,他學過農業技術,說要給老井裝個過濾裝置,既保留井水的養分,又方便灌溉。
當新一季的胭脂稻成熟時,整個稻花村都飄著胭脂香。
楊伯邀請大家一起嘗新米,陶碗裡的米飯紅瑩瑩的,冒著熱氣,咬一口,清甜裡帶著股獨特的香氣,像把整個夏天的陽光都吃進了嘴裡。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離開稻花村時,楊伯送給他們每人一小袋胭脂稻種,用粗布袋子裝著,上麵繡著個“禾”字。
“帶著吧,”他站在老井邊,夕陽的金光灑在他和井台上,“不管到哪,都彆忘了,土地最實在,你對它好,它就給你好收成;井水最記情,你敬它一尺,它就潤你一丈。”
走在田埂上,稻浪在風中輕輕搖晃,老井的水聲在遠處叮咚作響,像在說著古老的約定。小托姆抓著稻種,突然問:“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著北方的草原,那裡隱約有牛羊的影子。
“聽說那邊有個‘牧歌灘’,草原上的牧民世代養著一種神駿的馬,隻是現在,草原越來越少,馬蹄聲也越來越稀了……”
稻花的清香還在鼻尖縈繞,艾琳娜知道,無論是老井的水,還是土地裡的稻種,那些藏在煙火裡的傳承,從不是靜止的過去,而是流動的血脈——
隻要有人願意彎腰耕種,願意守護那口滋養生命的井,願意把飽滿的稻種播撒進土裡,就總能在四季的輪回裡,收獲屬於土地的饋贈,也收獲屬於人心的踏實與安寧。
離開稻花村,順著漸涼的秋風向北行進,一月後,一片遼闊的草原鋪展在天地間。
淺草沒過馬蹄,羊群像散落的白雲,遠處的蒙古包冒著嫋嫋炊煙,馬頭琴的旋律順著風飄過來,帶著草原特有的蒼涼與悠揚——這裡便是“牧歌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