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竹編鎮,循著紙張的脆響向南而行,三月後,一片被梯田環抱的村寨出現在丘陵間。
剪紙作品在繩上懸掛如紅色的雲霞,紙坊的土牆上貼滿各式窗花,幾位老婦人坐在火塘邊,正用剪刀在紅紙上遊走,紙屑如紅蝶般飄落,
空氣中浮動著紅紙的草木香與漿糊的微甜——這裡便是以手工剪紙聞名的“剪紙寨”。
寨口的老紙坊前,坐著位正在疊紙的老嫗,姓剪,大家都叫她剪阿婆。她的手掌被剪刀磨出厚厚的繭子,指腹帶著常年撚紙的薄痕,卻靈活地將一張紅紙折成六角形,折痕如刀刻般整齊。
見眾人走近,她舉起一張剪好的“喜鵲登梅”,紅紙在陽光下透出細碎的光:
“這紅紙要選‘楮樹皮紙’,纖維細、色正,剪出來的紋樣能存百年不褪色,貼在窗上能映出暖光,現在的機製紅紙看著鮮豔,卻脆得像枯葉,過兩年就掉渣。”
艾琳娜拿起牆上的一幅“連年有餘”剪紙,魚紋的線條流暢如流水,鏤空處的細如發絲,忍不住問:“阿婆,這裡的剪紙手藝傳了很久吧?”
“八百年嘍,”剪阿婆指著寨後的楮樹林,“從元朝時,我們剪家就以剪紙為生,那時剪的‘門神紙’,能驅邪納福,家家戶戶過年都要貼,連官府都來訂製。
我年輕時跟著阿媽學剪紙,光練折紙就練了三年,阿媽說紙是有魂的,要順著折痕下剪,才能讓紋樣生出靈氣。”
她歎了口氣,從紙坊角落的木箱裡取出幾卷泛黃的紙譜,上麵用炭筆勾勒著剪紙的樣式、折法,標注著“年節剪需七層折”“喜字要留三分白”。
小托姆展開一卷紙譜,麻紙已經泛著淡淡的褐黃,上麵的紋樣線條古樸,還畫著簡單的工具圖,標注著“剪刀需三寸長”“紅紙要浸草木染”。“這些是剪紙的秘訣嗎?”
“是‘剪經’,”剪阿婆的孫女剪紅抱著一摞紅紙走來,紙捆在她懷裡輕輕顫動,
“我奶奶記的,哪季的楮樹皮適合做紅紙,哪類紋樣要用對稱折,都寫得清清楚楚。還有這剪刀的力度,”她指著紙譜上的批注,
“是祖輩們用廢紙試出來的,重了會剪透多層,輕了會留毛邊,要像繡花針走線,深淺得宜。”
她指著最舊的一本,紙頁邊緣已經脆化,“這是清朝時的,上麵還記著災年怎麼省紙,說要把碎紙拚貼成‘百福圖’,既能用又顯吉祥。”
沿著石板路往寨裡走,能看到不少關著門的紙坊,窗台上堆著褪色的剪紙,牆角散落著生鏽的剪刀,隻有幾家仍在忙碌的紙坊裡,
還飄著草木染的清香,老婦人們正用漿糊將剪紙貼在窗欞上,笑聲與剪刀開合的“哢嚓”聲交織。“那家是‘祖坊’,”
剪阿婆指著寨心的老紙坊,“寨裡的老人們輪流守著,說不能讓這門手藝斷了。我小時候,全寨的婦人都圍著紅紙轉,剪紙時唱民謠,
比誰剪得巧,晚上就在火塘邊聽老人講‘剪窗花驅年獸’的故事,哪像現在,年輕人都去城裡買印花貼紙了,寨裡靜得能聽見紙屑落地的聲響。”
紙坊旁的染缸還盛著鮮紅的染液,楮樹皮紙在缸裡輕輕浮動,牆角的草木堆得像小山,旁邊的竹匾裡晾著剛染好的紅紙,顏色如晚霞般溫潤。
“這紅紙要‘三染三曬’,”剪阿婆撈起一張染好的紙,紙質柔韌不易破,“用茜草和蘇木染,陽光曬透才固色,機器染的紙看著紅,卻沒這股子自然的暖色調。
去年有人想把染缸填了用化學染料,被老人們攔下來了,說這是寨裡的根,不能動。”
正說著,寨外來了幾個開麵包車的人,拿著掃描儀在剪紙上掃來掃去,嘴裡念叨著“像素精度”“批量印刷”。
“是來收剪紙的商販,”剪紅的臉色沉了沉,“他們說手工剪紙不對稱,要我們用電腦設計,還說要往紙裡加熒光劑,說這樣更鮮亮。
我們說這剪紙的不勻是手作的溫度,紅色裡藏著草木的魂,他們還笑我們‘守著老紙坊喝西北風’。”
傍晚時分,夕陽為梯田鍍上一層金紅,剪阿婆突然起身:
“該剪‘團花福’了。”眾人跟著她走進“祖坊”,隻見她將紅紙對折五次,捏出緊實的折角,剪刀在紙的邊緣遊走,先剪外圓如滿月,再剪內紋如花瓣,打開時便成了一幅對稱的福字團花,每個角落的紋樣都分毫不差。
“這團花要‘折得勻、剪得準’,”剪阿婆解釋,“折痕是骨,剪痕是肉,缺一不可,就像做人,要內外兼修才好看。
老輩人說,紅紙記著人的心意,你對它虔誠,它就給你顯靈,就像過日子,要帶著念想才紅火。”
小托姆突然發現,某些剪紙的角落藏著細小的記號,有的像月牙,有的像五角星。“這些是標記嗎?”
“是‘剪記’,”剪阿婆拿起一張帶著月牙記的剪紙,“老輩人傳下來的,每個剪紙匠都有自己的記,既是落款,也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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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這個‘剪’字紋,”她指著一幅“龍鳳呈祥”的角落,“是我太奶奶創的,說每一刀都要對得起良心,不能糊弄人,都是一輩輩人剪在紙上的信譽。”
夜裡,紙坊的油燈亮著,剪阿婆在燈下教剪紅剪“鯉魚躍龍門”,剪刀在紅紙上輕巧跳躍,魚尾的弧線如真魚擺尾。
“這魚鱗要‘密而不亂’,”剪阿婆盯著紙麵的紋路,“大鱗套小鱗,才能看著有層次。”她望著窗外的星空,“機器印的快,可它剪不出‘剪記’,那些圖案隻是印上去的,沒有魂。”
剪紅突然說:“我打算把城裡的廣告公司辭了,回來學剪紙。”剪阿婆愣了愣,隨即往她手裡塞了一把小剪刀:“好,好,回來就好,這紅紙總要有人懂它的性子。”
接下來的幾日,寨裡的老人們都行動起來,有的整理“剪經”做檔案,有的在紙坊前演示剪紙,剪阿婆則帶著剪紅教孩子們折紙、
下剪,說就算印花貼紙再多,這手工剪紙的手藝也不能丟,留著給後人看看老祖宗是怎麼用紅紙剪出日子的。
當民間藝術專家趕來考察時,整個剪紙寨都沸騰了。他們看著“剪經”上的記載,捧著那些帶著“剪記”的老剪紙,連連讚歎:
“這是中國民間剪紙的活化石啊,比任何現代印刷品都有靈韻!”
離開剪紙寨時,剪阿婆送給他們每人一套“四季窗花”,紅紙的邊角還留著剪刀的齒痕,草木染的清香絲絲縷縷。
“這窗花要貼在向陽的窗上,”她把剪紙包好,指尖還沾著細碎的紅紙末,
“陽光透過來,屋裡都是紅的,就像這日子,要帶著點紅,才能過得有滋味。紙可以造,可老祖宗的法子不能忘,那是用千年草木染出的靈韻。”
走在下山的路上,身後的剪紙寨漸漸隱入暮色,剪刀開合的“哢嚓”聲仿佛還在山穀間回響。小托姆捧著剪紙,突然問:“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著西方的戈壁,那裡隱約有座地毯坊的輪廓。
“聽說那邊有個‘地毯營’,牧民們用羊毛編織地毯,毛線裡摻著駝毛,圖案能映出星空,踩上去像踩在雲朵上,隻是現在,化纖地毯多了,手工毛氈少了,紡線的紡錘都快鏽了……”
紅紙的草木香還在鼻尖縈繞,艾琳娜知道,無論是靈動的剪紙,還是泛黃的剪經,那些藏在紋路裡的智慧,從不是對草木的掠奪,
而是與自然的相守——隻要有人願意守護這片村寨,願意傳承剪紙的匠心,願意把祖輩的生存哲學融入每一張紅紙、
每一次下剪,就總能在鮮紅的紙麵下,剪出生活的熱烈,也讓那份流淌在剪痕裡的靈韻,永遠滋養著每個與紅紙相伴的日子。
離開剪紙寨,循著羊毛的暖香向西穿越戈壁,三月後,一片被綠洲環抱的營地出現在沙丘邊緣。羊毛地毯在陽光下鋪展如斑斕的星河,氈房外的木架上晾著染色的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