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城市燈火在雨中模糊成一片斑斕的光暈。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故事，一種執念，一種人類無法擺脫的、甜蜜又痛苦的存在方式。
而在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執念回收站”的招牌靜靜亮著，永遠歡迎新的貨物。
玻璃門內，老人正在整理今天的收獲。架子上又多了幾個瓶子：一個年輕畫家對不被認可的恐懼，一個老人對被遺忘的擔憂，一個孩子對父母永遠在玩手機的困惑。
他打開那本厚重的賬簿，在新的一頁寫下：
“今日收獲：七件。今日化解：一件。待觀察：無數。”
“人類真是有趣的物種，明知執念帶來痛苦，卻緊緊擁抱，如同擁抱自己的倒影。”
他合上賬簿，關掉櫃台的燈，隻留一盞小夜燈照亮那些裝著人類最深層渴望與恐懼的玻璃瓶。瓶中的霧氣微微發光，緩慢旋轉，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雨聲敲打著窗玻璃，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急切地叩問。周綰靠在護士站冰涼的台麵上，耳中灌滿了這雨夜的交響：遠處救護車嗚咽著駛入又駛出，不知哪對夫妻的爭吵穿透牆壁，夾雜著孩子受了驚嚇般的啼哭，更遠處，竟還有斷續的笑聲飄來，在濕冷的空氣裡顯得突兀而詭異。她看了眼牆上的鐘，淩晨兩點四十七分。夜還很長。這座城市，連同其中蠕動、喘息、掙紮的一切，都未曾真正入睡。正如那深埋在她骨髓裡，隨著每一次心跳隱隱作痛的——執念。
她麵前攤著那本泛黃的值班日誌。紙張脆弱，邊緣卷曲，散發出陳年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陳舊血液的甜腥氣。在今日夜班護士簽名欄的下方，是一個觸目驚心的空白。老護士交接時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血絲，枯瘦的手指死死掐著她的胳膊，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裡：“記住，彆碰那個空白，千萬彆填！還有……三點鐘的電話，響了也彆接，就當沒聽見，聽見沒？”
可寂靜是最大的催化劑，尤其是當恐懼在其中發酵。停屍間在樓下，穿過那條燈光慘白、似乎永無儘頭的走廊，乘那部嘎吱作響、總在某一層莫名停頓的老舊電梯下去就是。那裡，是“林夜”這個名字最後一次出現在醫院記錄上的地方。五年前，一場原因成謎的醫療事故，一名患者死亡，當夜值班的醫生林夜和一名協助的護士人間蒸發，隻留下無數謠言和這本從此空缺了一個名字的值班表。
周綰的指尖無意識撫過鎖骨下方，那裡皮下嵌入的醫療監測芯片傳來一陣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刺痛。與此同時，她白大褂口袋裡，那支姐姐周晴留下的舊鋼筆——筆身是冰冷的金屬，筆帽頂端鑲嵌著一小粒黯淡的暗紅色石頭——突然輕微地震動起來，仿佛與芯片的刺痛產生了某種隱秘的共鳴。她掏出鋼筆，暗紅色的石頭內部，似乎有極微弱的流光一閃而逝。
“嗒。”
聲音很輕，從樓下傳來，隔著混凝土樓板，模糊不清。
周綰僵住，側耳傾聽。隻有雨聲，爭吵聲，孩子的嗚咽，遠處的笑。
“嗒、嗒。”
又來了。更清晰了一些。規律，沉悶，帶著一種金屬容器特有的回響。不是來自走廊，不是來自隔壁病房。方向是……下方。停屍間。
她的血液似乎瞬間涼了。老護士的警告在耳邊尖嘯。她猛地看向牆上的鐘，時針和分針，正緩緩走向那個禁忌的數字——三點。
“嗒、嗒、嗒。”
敲擊聲加快了，帶著一種明確的、屬於“人”的節奏。不是機械故障，不是管道雜音。那是……求救？或者是……召喚？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鬼使神差地，周綰沒有衝向樓梯，反而轉向了護士站側麵那麵布滿監視器屏幕的牆。其中一個屏幕，顯示的正是地下二層停屍間外走廊的實時畫麵。慘綠的光，空蕩的走廊，儘頭是那扇厚重的金屬門。
然後，她看到了。
一個模糊的、穿著醫生白大褂的身影，背對著攝像頭，靜靜地站在值班表懸掛的牆壁前。那身影輪廓有些虛，像是信號不良的乾擾，又像是本身就不夠“實在”。身影抬起了一隻手，手裡似乎拿著一支筆，正緩緩地、堅定地，朝著值班表上“林夜”名字下方的那個空白處移動。
不，不是“林夜”下方。周綰的眼睛驟然睜大。那身影的筆尖，對準的赫然是今夜值班護士的簽名欄！那個老護士警告她絕不能觸碰的空白！
屏幕上的“筆”落下了。沒有墨水滲出，但屏幕上，那原本空白的位置，卻開始一點點浮現出字跡。不是“林夜”。
是“周綰”。
她的名字，正被那個幽靈般的身影，一撇一捺，清晰地“寫”在值班表上！幾乎在同時，她麵前攤開的那本實體值班日誌，對應今夜護士簽名的那一欄，紙張也開始了詭異的濡濕。不是水漬，是一種深色的、粘稠的痕跡，慢慢暈開，構成了同樣兩個漢字——周綰。
“鈴——！！！！！”
尖銳刺耳的電話鈴聲就在此刻炸響！撕破了雨夜所有的背景音，也幾乎撕破了周綰緊繃的神經。是護士站的內部電話，屏幕上顯示的來電號碼是……一串亂碼，或者說，根本不是正常的號碼格式。
三點整。
彆接電話的警告和眼前驚悚的景象在她腦中激烈衝撞。但電話鈴如同催命符，一聲急過一聲。而監視器屏幕上，那個“林夜”的身影，在寫完“周綰”二字後，似乎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極其緩慢地，開始向屏幕這邊——也就是攝像頭，或者說，正在看著屏幕的周——轉過了頭。
“啊！”
周綰低呼一聲，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起了那咆哮不休的電話聽筒，仿佛這個動作能打斷屏幕裡那可怕的轉身。
聽筒裡，沒有預期的電流雜音，也沒有人說話。隻有一種聲音。
“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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