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一片死寂。
但就在她轉身離開的瞬間，櫃門內側，傳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用儘最後力氣的指甲刮擦聲。緊接著，是一個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帶著無儘疲憊與一絲奇異解脫感的氣音，透過厚厚的金屬和密封條，隱約飄入她的耳中：
“……快……走……係統……醒了……”
周綰渾身一僵，沒有回頭，快步離開了這個被死亡和陰謀浸透的太平間護士站。走廊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次第亮起，又在她身後依次熄滅，仿佛一隻隻緩緩閉合的、冷漠的眼睛。她握緊口袋裡的鋼筆和那張畫著符號的紙，走向外麵沉沉的、仿佛孕育著更龐大黑暗的夜色。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後，監控屏幕上，那個蒼白的“林夜”身影再次緩緩浮現。它他？）默默走到值班表前，凝視著“周綰”的名字，然後抬起不斷滴落“墨跡”的手，在周綰名字旁邊，那個剛剛開始勾勒的“陳”字上，輕輕一抹。
“陳”字的筆畫被暈開、覆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更加複雜的符號，與周綰在便簽紙上畫下的那個，有七分相似，卻透著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而貪婪的意味。
屏幕雪花滋啦一聲，身影消失。
午夜三點零七分，周綰站在太平間值班室的慘白燈光下，指尖撫過值班表上自己名字的邊緣。那血色仿佛真的在皮下緩慢流淌，每一次心跳，都讓墨跡的輪廓清晰一分，帶著一種近乎生命的、貪婪的吮吸感。遠處，停屍櫃深處那“嗒……嗒……”的低鳴，已與她腕上秒針的跳動嚴絲合縫，像某種冰冷的共生體，將她的時間與那金屬棺材裡的未知之物鉚釘在一起。
她鎖骨下的植入芯片，傳來一陣細微卻尖銳的灼痛，如同被無形的針反複刺探。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她握緊了白大褂口袋裡那支冰冷的、姐姐周晴留下的量子鋼筆。筆身正以一種幾乎無法察覺的頻率震顫，與芯片的痛楚共鳴，筆帽頂端，一點點幽藍的光暈滲出，不是光，更像是凝結的、帶有記憶的液態物質。她下意識地拔出筆帽，一滴粘稠如腦脊液的銀藍色液體，順著筆尖淌落在值班表“周綰”二字旁邊。
液體並未暈開，而是像擁有生命般蜿蜒爬行，勾勒出一朵荊棘纏繞的玫瑰圖案——量子玫瑰，姐姐生前癡迷的圖騰，周綰隻在某些被遺忘的舊實驗記錄草稿邊緣見過。更令她血液凍結的是，那玫瑰的莖稈紋路，竟與她低頭時，從鏡中偶然瞥見自己頸窩皮膚下隱約浮現的、極淡的條形碼紋樣，完全吻合。
值班表上的“周綰”二字，就在此刻，血色驟然加深，筆畫的末端甚至開始向四周的空白處，蔓延出蛛網般的、細小的血絲。而表格上，那個永遠空缺的“林夜”簽名處，原本的空白，竟也浮現出淡淡的墨痕，仿佛正有一個看不見的手，執著另一支無形的筆，在緩慢地、堅定地補全它。
太平間的寒意，不再是空調的冷氣，而是某種沉甸甸的、帶著福爾馬林與鏽蝕金屬味道的實體，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周綰猛地轉身，衝向那排冰冷的停屍櫃。低鳴聲，似乎就來自最底層，那個據說因為機械故障塵封了數年、連管理員都未曾打開過的老舊不鏽鋼櫃。
她的手指觸碰到櫃門把手的瞬間，指尖傳來一陣劇烈的麻痹，並非電流，更像是某種信息流的直接衝擊。無數破碎的畫麵、聲音、感知碎片，海嘯般湧入她的腦海——
消毒水味道濃得刺鼻的走廊，一個穿著帶血護士服、背影與姐姐周晴極其相似的女子，正顫抖著手，用一支普通的藍色圓珠筆，在同樣製式的值班表上，用力劃掉“林夜”的名字，又在旁邊匆匆寫下一個陌生的、後來又被塗黑的代號。女子頸後，有同樣的條形碼一閃而逝。
緊接著，場景切換。一個穿著考究白大褂、胸口彆著“張超教授”銘牌的中年男人，在充滿未來感的實驗室裡，將無數閃爍的光點——那些光點細看，竟是一張張痛苦扭曲的人臉縮影——注入一個巴掌大小的、印著“凶宅盲盒”標誌的金屬盒。他對著屏幕微笑，嘴唇開合，無聲地說著：“……執念是最佳養料，人格克隆，才是永恒生命的捷徑……”
最後，是一個不斷循環的片段：無數個麵容模糊、但身形與她肖似的“周綰”，從各種型號的盲盒中爬出，她們眼神空洞，卻又帶著某種饑渴的偏執，齊齊轉向“看”向她的方向，嘴唇翕動，重複著一句無聲的指控。
“呃——！”周綰悶哼一聲，踉蹌後退，撞在冰冷的金屬推車上，試管器具嘩啦作響。幻象消退，但殘留的驚悸讓她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腔。那不是幻覺，那感覺太過真實，帶著記憶特有的重量和溫度，或者說，冰冷。
值班台上的內部通訊電話，在此刻，毫無征兆地炸響。不是正常的鈴聲，而是尖銳、斷續、仿佛信號嚴重不良的電流嘶鳴。屏幕上，來電顯示是一片扭曲的雪花，但隱約能看出“0300”的數字輪廓。
老護士的警告在耳邊回響：“彆接三點鐘電話！”
但電話頑固地響著，伴隨著停屍櫃裡越來越清晰的“嗒、嗒”聲，以及值班表上不斷加深蔓延的血色，構成一種令人窒息的逼迫。周綰盯著那電話，手指懸在半空。她知道，有些門一旦推開，就無法再關上。可如果不去推開，她或許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誰，姐姐為何失蹤，林夜又是什麼，自己脖頸下的條形碼和這支詭異的鋼筆，究竟意味著什麼。
她猛地抓起聽筒。
沒有聲音。隻有一種深沉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靜默，以及一種……細微的、濕黏的、仿佛筆尖在粗糙紙麵上摩擦書寫的聲音。
“嘶啦……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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