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琳娜踏進玄關的瞬間,整棟樓的燈光驟然熄滅。黑暗吞沒一切,隻有門縫外走廊應急燈滲進一道慘綠的光。在這片死寂裡,一種新的聲音響起了。
嗒…嗒…嗒…
是腳步聲。不止一雙。從走廊儘頭,從廚房水管裡,從臥室門板後……四麵八方傳來濕漉漉的腳步聲,踩在積水中,踩在心跳上。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最終停在客廳中央。慘綠的光線下,伊戈爾和瑪琳娜僵在原地。
客廳中央,站著七個人。
瓦列裡鄰居夫婦,帶著他們十歲的兒子,三張臉在綠光下泛著青灰色的蠟質光澤,眼睛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柳芭穿著下葬時的紫裙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可她的脖頸以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邊,嘴角咧開,露出和吊燈鐵架上怪物一模一樣的細密尖牙。另外三人伊戈爾認得:樓下的退休教師索菲婭,總在院子裡喂貓的;對門剛畢業的程序員米沙;還有……謝爾蓋。他的細框眼鏡碎了一片,鏡片後的眼睛渾濁發黃,蘋果手機還攥在手裡,屏幕幽幽亮著,顯示著滿格信號,壁紙是瑪琳娜的笑臉。
七個人齊刷刷轉向伊戈爾和瑪琳娜。柳芭的嘴角咧得更大,下頜骨發出“咯咯”的脆響。她開口了,聲音像生鏽的鐵片刮過玻璃,卻混雜著七個人的聲線:
“伊戈爾……開門啊……我們是你的朋友……”
“讓瑪琳娜回家……她該交朋友了……”
“門鎖壞了……讓我們暖和暖和……”
“你藏了太久……影子餓了……”
瓦列裡的兒子向前爬了一步,膝蓋在地板上拖出濕滑的痕跡。他手裡攥著一個毛絨玩具熊,熊的右眼被挖掉了,空洞的眼眶裡,一粒黑雪正在融化。
瑪琳娜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昏倒在伊戈爾懷裡。伊戈爾用身體擋住女兒,鋁拐杖橫在胸前。他盯著柳芭腐爛的笑臉,盯著謝爾蓋手機屏幕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盯著瓦列裡兒子玩具熊空洞的眼眶——那裡融化的黑雪,正一滴一滴,滲進地板縫隙,像某種活物的根須在向下生長。
“你們不是我的朋友。”伊戈爾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壓過了屋外呼嘯的風聲,“你們是影噬者。吞了他們的名字,披著他們的皮。”
柳芭的頭顱猛地向後仰到極限,頸椎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聲。她喉嚨裡滾出非人的嘶吼,其他六具軀殼同時張開嘴,無數細小的、長著尖牙的黑影從他們口中噴湧而出,像一群被驚擾的蝙蝠,帶著刺骨的寒意撲向伊戈爾!
伊戈爾揮動拐杖,鋁製杖頭掃過黑影群,竟發出金鐵交鳴的脆響。幾縷黑影被擊散,化作飛濺的黑雪。但更多的黑影纏上他的手臂、脖頸,冰冷刺骨的觸感瞬間麻痹了神經。他踉蹌著後退,脊背重重撞在玄關的聖尼古拉聖像上。
木雕聖像“啪”地掉在地上,裂成兩半。從中滾出一枚小小的、包著錫紙的十字架——那是柳芭偷偷藏進去的,1972年分房時神父偷偷塞給她的。伊戈爾在黑影的撕扯中抓起十字架,用儘全身力氣將它狠狠拍在門框上!
一道刺目的白光炸開。
黑影發出淒厲的尖嘯,如潮水般退去,縮回七具軀殼的嘴裡。柳芭等人的身體劇烈抽搐,皮膚下仿佛有無數活物在鑽動。聖像的碎片在白光中懸浮著,木紋間流淌著蜂蜜般的暖意。白光籠罩下,伊戈爾看清了真相:七具軀殼的腳踝處,都延伸出無數蛛絲般的黑線,深深紮進地板縫隙。而地板之下,透過裂縫,是翻湧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那裡沒有地獄的火焰,隻有一片死寂的、吸食一切光亮的虛無。虛無深處,隱約傳來無數人絕望的嗚咽,那是被吞噬的“名字”在哀嚎。
白光開始黯淡。柳芭腐爛的臉上露出一個混合著痛苦與貪婪的獰笑:“沒用的……伊戈爾……門開了……它認得你的血……”她枯瘦的手指向伊戈爾的手背——那道被冰針劃出的傷口正滲出黑雪,傷口邊緣的皮膚已變成半透明,隱約可見下麵蠕動的黑絲。
伊戈爾低頭,看著昏迷的瑪琳娜。女兒的臉在白光殘影裡像小時候一樣純淨。他想起柳芭臨終前最後一句話不是恐懼,而是懇求:“……替我……守住門……彆讓瑪琳娜變成我們……”
白光徹底熄滅。七具軀殼喉嚨裡滾動著低吼,向伊戈爾逼近。瓦列裡兒子爬在最前麵,玩具熊的獨眼死死盯著伊戈爾:“開門……讓我們進去……做朋友……”
伊戈爾猛地將瑪琳娜推向臥室:“鎖好門!無論聽到什麼都彆出來!”他轉身撲向玄關,用整個身體抵住房門。鋁拐杖脫手飛出,砸在瓦列裡臉上。他抓起地上聖像的碎片,狠狠紮進自己手背的傷口!劇痛中,滾燙的鮮血混著黑雪噴湧而出,滴落在門坎上。
血滴落地的瞬間,門縫驟然裂開一道縫隙。比之前濃重百倍的黑暗從中湧出,帶著令人窒息的吸力。七具軀殼發出狂喜的嘶吼,爭先恐後向門縫撲來。柳芭張開的嘴裡,不再是尖牙,而是一截半融化的、印著聖像的木片——那是她最後殘存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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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伊戈爾對著臥室門嘶吼,聲音被黑暗的吸力撕扯得破碎。他感到身體在被門縫撕開,左腿已經陷入冰冷的虛無,無數冰冷的手在拉扯他的內臟。他最後看到的,是瑪琳娜從臥室門縫裡露出的、淚流滿麵的臉,和她手中緊握的——柳芭留下的那包薄荷乾。
伊戈爾用儘最後力氣,將聖像碎片狠狠按進門縫的黑暗裡。
“以門為界!”他吼出安娜·彼得羅夫娜教他的古咒,“以血為鎖!以名封疆!滾回你們的影子裡去!”
轟——!
刺目的白光從門縫炸開,比之前強烈百倍。七具軀殼在白光中如蠟像般融化,發出非人的慘嚎。柳芭最後看了伊戈爾一眼,嘴唇無聲地開合:“……瑪申卡……瑪琳娜的小名)……要……交……真……朋……友……”她的身體化作一片飛散的、閃著微光的雪塵。其他六人亦在白光中崩解,瓦列裡兒子的玩具熊掉在地上,獨眼望著天花板,熊掌下壓著一粒融化的黑雪。
白光散去。玄關一片死寂。門完好無損地關著,門框上,用伊戈爾的血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十字。聖尼古拉聖像的碎片靜靜躺在血泊裡,木紋間最後一絲暖意正在消散。地板上,七灘融化的黑雪迅速蒸發,隻留下七個深褐色的、形如門鎖孔的水漬。
伊戈爾的左腿從膝蓋以下消失了,斷口處沒有血,隻有一層薄薄的、不斷結晶又融化的黑霜。他靠在門板上喘息,冷汗浸透衣衫。臥室門“吱呀”打開,瑪琳娜撲出來抱住他,乾薄荷的清香從她口袋裡彌漫開來。
“爸爸……你的腿……”瑪琳娜哭得渾身發抖。
伊戈爾艱難地抬起僅剩的右手,擦去女兒臉上的淚。他的手指冰冷,帶著黑霜的顆粒。“聽著,瑪琳娜,”他的聲音虛弱卻清晰,“家不是四麵牆。家是這裡。”他沾著黑霜的手指,輕輕點了點瑪琳娜的心口,“影噬者……它不偷東西,它偷‘信任’。你讓人踏進門檻,就等於把心裡的鎖孔,遞到它手邊。”
窗外,鐵鏽味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慘白的月光照在伏龍芝街17號斑駁的外牆上,照亮了單元門上方——那裡本該掛著樓牌號的地方,如今隻有一片空白的水泥,像被什麼巨物舔舐過。整棟樓死寂無聲,連野狗都不再吠叫。唯有伊戈爾家的窗戶,透出一點搖曳的爐火微光,映著窗玻璃上緩緩滑落的霜花。霜花蜿蜒的痕跡,隱約像一道永遠無法完全閉合的門縫。
瑪琳娜扶著伊戈爾挪到爐邊。老人望著跳躍的火苗,忽然低低哼起一支歌。是柳芭最愛的烏拉爾民謠,調子蒼涼悠長:
“門軸吱呀響,爐火劈啪燒,
莫問客從何處來,影子跟著腳印跑。
真朋友不跨門檻,心貼著心在門外笑,
半塊黑麵包,一杯溫熱的茶,
比敞開的門扉,更暖這寒夜的袍……”
爐火劈啪一聲,爆起一星火星。伊戈爾布滿皺紋的手覆蓋在瑪琳娜年輕的手背上,一老一少的影子在搖曳的火光中疊在一起,投在牆壁上。牆皮剝落的裂紋裡,幾粒細小的黑雪靜靜蟄伏著,像沉睡的種子,等待下一次門鎖轉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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