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革委會杜副主任在接到高嶺縣的緊急彙報後,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向省革委會的夫生秘書長做了詳細彙報。起初,夫生秘書長根據以往經驗,以為可能是某個舊時代地主在逃離前埋藏的財產重見天日,屬於曆史遺留問題,因此隻是按照常規流程,批示並通知了省文物局,派遣專家前往進行例行的勘查、鑒定和接收工作。
與此同時,在彭家略顯空曠和淩亂的堂屋裡,縣公安局副局長董彪一邊焦急地等待著省裡專家的到來,一邊正好利用這段空閒時間,與樟木大隊大隊長郭明雄聊起了劉正茂失蹤的事情。郭明雄語氣肯定地告訴董彪,根據他們掌握的情況,基本可以確定就是敖淌梅派人抓走了劉正茂,這件事縣革委會秦柒主任已經知曉,並且正在親自處理,已經責令糧山公社主任立即去找敖淌梅要人。
聽到秦柒主任已經在著手處理劉正茂的事,董彪心裡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稍微安心了一些。現在,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眼前的文物案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下午四點多鐘,省文物局派出的兩位專家才風塵仆仆地趕到現場。專家一共來了兩人,領隊的是一位年紀較大、戴著眼鏡、神情專注的男老師,姓範;另一位是位年輕的姑娘,姓米,是範老師帶的學生兼助手。兩人看起來都非常敬業,到達後幾乎沒有休息,在董彪和石恒的陪同下,直接投入工作。
他們每人拿著一支強光手電,順著木梯小心翼翼地下到陰暗潮濕的地窖裡。範老師先是站在樓梯口,讓董彪幫忙舉著手電提供照明,他自己則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從不同角度對地窖的全景進行拍照存檔,確保記錄下文物被發現時的原始狀態和環境。
站在入口處拍了幾張整體照片後,範老師才謹慎地踏入地窖內部,又用相機將地窖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麵牆壁都仔細拍攝下來。米同學則緊跟在一旁,同步在記錄本上飛快地做著文字描述,記錄地窖的尺寸、結構、濕度以及文物的大致分布情況。
光是這套完整的現場勘查拍照和記錄流程,就用了將近一個小時。等到這項工作終於完成後,範老師才直起腰,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欣喜和震驚,對一旁的董彪說:“董局長,真是想不到啊!在這偏僻鄉村的地下,竟然藏著數量如此可觀、種類如此豐富的文物!這簡直是一個重大的發現!”他的聲音在地窖裡顯得有些回響。
“我們也是極其偶然才發現這個藏寶地窖的,”董彪實事求是地回答,“準確地說,是樟木大隊的幾位知識青年,在調查其他問題時意外發現的。”
在這裡守了一個下午,董彪和石恒其實也是第一次下到地窖深處。儘管之前有心理準備,但當強光手電的光束掃過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的木架,照亮上麵琳琅滿目、泛著幽光的各種器物時,他們內心還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肉眼可見的,有造型古樸的青銅鼎、紋飾精美的青銅鏡、大小高矮不一、釉色各異的瓷器,甚至還能看到幾件鏽跡斑斑的古代兵器,以及各種材質銅、木、石)雕刻的菩薩、佛像。至於那些緊鎖著的或散落的木匣子裡到底裝著什麼更珍貴的寶貝,暫時還無法得知,更增添了這裡的神秘感。
範老師扶了扶眼鏡,對在場的幾位負責人董彪、石恒,以及後來被叫下來見證的郭明雄和彭池)說:“董局、石副主任,還有郭大隊長、彭支書,按照文物工作的嚴格程序,下一步,我們六個人需要一起,先在這個地窖裡,對所有的文物進行初步的清點,確認總數量,然後我們六方共同簽字確認。之後,才能將這些文物一件一件地、小心翼翼地轉移到地麵上去,在光線充足的地方進行逐個拍照、測量、登記造冊,完成所有檔案記錄後,再次共同簽字。這樣,你們的現場保護和移交工作才算正式完成。”他的語氣非常嚴謹。
“您是專家,我們完全聽從您的安排!您說怎麼乾,我們就怎麼配合!”董彪立刻表態,他巴不得儘快完成交接。這些文物在自己手裡多待一分鐘,就多一份責任和風險。
於是,在範老師的指揮下,六個人開始在地窖裡進行緊張而細致的清點工作。過程漫長而謹慎,最終清點確認,地窖裡共有大小文物、古董189件。這個數字讓所有在場的人都暗暗咋舌。六個人在清點表格上共同簽字確認,完成了第一步的法律手續。
為了給範老師接下來的細致工作提供一個絕對安全、不受乾擾的環境,董彪果斷做出決定:將彭懷清家所有的家庭成員包括被捆著的彭山和他母親),全部暫時安置到馬墩大隊的小學校舍居住,將整棟彭家房屋騰空,作為省文物局專家的臨時工作站和文物暫存庫。
工作場地安排妥當後,彭家的堂屋被迅速打掃乾淨,換上了功率更大的燈泡,照得屋內亮如白晝。範老師讓米同學擔任現場指揮,抽調高嶺縣公安局的乾警擔任搬運工他們受過訓練,動作會更謹慎),開始將地窖裡的文物古董,一件一件地、用軟布包裹後,小心翼翼地搬到彭家堂屋那張寬大的八仙桌上,由範老師進行拍照和初步鑒定,米同學則負責詳細的編號、記錄和建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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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家的屋外,此時已經被聞訊趕來的附近社員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得水泄不通。人們踮著腳尖,伸長脖子,都想親眼看看這彭家地窖裡到底挖出了多少寶貝,值多少錢。
前麵搬運出來的幾件瓷器、銅器,雖然看起來古老,但圍觀的老百姓大多不懂行,隻是覺得新奇。當第五件文物被鄭重地抬出來時,現場頓時響起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那是一尊高度接近一米的鎏金佛像,在堂屋門口200瓦白熾燈的強光照射下,通體金光閃耀,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社員們或許不懂文物背後的曆史和藝術價值,但他們認得黃金!這尊佛像看上去沉重無比,就算不是實心純金,光是表麵這層厚厚的鎏金,加上這體積,也絕對是價值連城!人群中爆發出陣陣無法抑製的驚呼和議論,紛紛感歎:“天老爺!彭主任家這是藏了座金山啊!”“太有錢了!這得值多少錢啊!”
在這群驚歎的社員中,有一位頭發花白、麵容憔悴的老者,當他看清那尊佛像的樣貌時,臉色驟然劇變,眼神中充滿了震驚、悲痛和憤怒。他一聲不吭,悄悄地退出人群,轉身就快步離開了,腳步匆忙而沉重。
隨著從地窖裡移出的文物古董越來越多,擺滿了八仙桌,甚至開始擺到地上鋪的軟布上,範老師完全沉浸在了專業工作中,對外界的喧嘩充耳不聞。
就在這時,堂屋外的禾場曬穀場)上,突然有一群人奮力往裡麵擠。其中有兩個人抬著一張簡陋的竹製靠椅,椅子上坐著一位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穿著雖然打滿補丁但漿洗得十分乾淨的老婦人。跟隨著他們的,還有幾個老老少少,衣著同樣樸素但整潔。這一行人臉上都帶著悲戚和決絕的神情。
門口負責執勤的警察見狀,立刻上前阻攔,嘩啦一聲拉開槍栓,喝道:“站住!裡麵是重要工作現場,閒雜人等不準靠近!”
那坐在椅子上的老婦人,看到警察,情緒激動,竟然掙紮著要從椅子上下來,直接跪倒在地上。跟她一起來的家人,無論老少,也齊刷刷地跟著跪了一片。老婦人未語淚先流,用帶著哭腔的沙啞聲音高聲喊道:“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您要給我們家做主啊!給我們申冤啊!”
警察看這陣勢,以為是遇到來向公安局長申冤的普通百姓,語氣緩和了一些,勸說道:“老人家,您快起來!我們在這裡有重要的公務在身。您有什麼冤屈,可以到縣裡的信訪部門去反映,或者改天到公安局報案也行。”
“警察同誌!不行啊!我們家的失物,關係到兩條人命的大案!那害人的東西,現在就在這屋裡!求求警察老爺,今天就給我們家做主啊!”老婦人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悲切地哭訴道。她身後的家人也跟著齊聲哀求:“請警察老爺給我們家做主!”
門口的動靜驚動了正在堂屋內協調工作的董彪。他眉頭一皺,快步走到門口,看到地上跪了一群人,沉聲問道:“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值班警察立刻立正報告:“報告董局!這位老人家說,她家有重要的失物在裡麵,關係到人命案子,請求您主持公道。”
董彪走到老婦人身邊,伸出雙手,用力但又不失禮貌地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然後對仍然跪著的其他人說:“都起來!都站起來說話!有什麼事,站起來跟我說清楚!”
老婦人掙紮著還想再跪,她從周圍人的態度和警察的報告詞裡,明白眼前這位是個能主事的大領導。但董彪手勁很大,沒讓她再跪下去。他語氣沉穩地說:“老人家,你彆急,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你家的失物在這裡?”
老婦人用衣袖擦著不斷湧出的眼淚,哽咽著講述起來:“領導啊……我們家,解放前是這附近的大地主……解放後,我們認罪伏法,土地、房產都分給鄉親們了,我們心甘情願……可是,可是在1952年春天,有一天夜裡,我男人和我大兒子,兩個人,突然就……就暴死在家裡堂屋!死得不明不白啊!當時擺在堂屋神壇上、祖傳的一尊鎏金佛像,也不見了!當時政府派人來查,查了很久,最後說是外來的飛賊流竄作案,案子就……就懸在那裡了……幾十年了啊!”老人家的聲音充滿了悲憤和積壓已久的痛苦。
她喘了口氣,指著堂屋裡麵,激動地說:“就在剛才,有老街坊跑來告訴我,說看到我家那尊失蹤了幾十年的鎏金佛像,就在這彭家出現了!一模一樣!領導,我求求您,給我們做主啊!我那男人和兒子,死得冤啊!”說著又要下跪。
“你說你家失蹤的鎏金佛像,在這裡麵?”董彪的心猛地一沉,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恐怕不僅僅是一樁貪汙盜竊案,很可能還牽扯到人命。
“是的!領導,我敢拿性命擔保,我家的佛像就在這裡!我……我有辦法證明它就是我家祖傳的那尊!”老婦人的語氣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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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剛才跑去給她報信的,是以前在她家做過十幾年長工的老羊。老羊對主家這尊常年供奉的佛像再熟悉不過,絕對不會認錯。)
“好!你跟我進來!指給我看,是哪一尊?如果你能證明,我董彪一定為你主持這個公道!”董彪鄭重地說道,然後示意老婦人和她攙扶著她的兒子跟著自己進堂屋。
老婦人在小兒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跟著董彪走進燈光刺眼的堂屋。她的目光急切地掃過桌上地上那些琳琅滿目的器物,突然,她的目光死死定格在了那尊最為顯眼的鎏金佛像上!她渾身劇震,像是被電流擊中,猛地掙脫兒子的手,發瘋似的撲向前去,若不是董彪和兒子眼疾手快拉住,她幾乎要抱住那佛像。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著佛像,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是它!就是它!老公啊!你死得好慘啊!兒子啊!我的兒!你死得冤啊!老天爺啊,你總算開眼了!”
“老人家!老人家!你冷靜!節哀順變!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還你家一個公道!”董彪一邊安慰情緒幾乎失控的老婦人,一邊嚴肅地問,“但是,你剛才說你能證明這佛像是你家的,你怎麼證明?這非常關鍵!”
老婦人強忍悲痛,抽泣著對身邊的小兒子說:“兒子……你……你把佛像放倒……讓底座朝上……”
她的小兒子在董彪和範老師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將那尊沉重的佛像橫放在旁邊臨時鋪設的軟墊上。老婦人走過去,蹲下身,用手掌緊緊貼住佛像的蓮花底座,然後深吸一口氣,手掌用力,逆時針一擰!隻聽“哢噠”一聲輕響,底座竟然有一小塊活動蓋板被旋開了!老婦人從裡麵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小卷,展開後,是一條略顯發黃但保存完好的黃絹布。她將黃絹布遞給董彪,淚眼婆娑地說:“領導……請您……請您親自驗看……這黃絹上,寫的是我家太爺爺的名字,還有這佛像鑄造的時辰……”
董彪鄭重地接過黃絹,為了確保公正,他請一旁的範老師來查驗。範老師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接過黃絹,湊到燈下,仔細辨認著上麵工整的毛筆小字,然後清晰地念出聲來:“‘信士穀正文虔鑄,祈求合家平安。光緒三年六月初十吉日’。”
董彪立刻看向旁邊的馬墩大隊支書彭池,用眼神詢問。彭池此刻臉色發白,他早已預感到彭懷清要倒大黴,此刻更是證實了最壞的猜想,他低聲對董彪說:“董局……穀正文,就是……就是這位老人家丈夫的祖父……”
老婦人聽到祖輩的名字被念出,再也支撐不住,“哇”的一聲放聲大哭,積壓了二十多年的冤屈和悲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老公啊!你在天有靈啊!咱們……咱們總算知道是哪個天殺的害了你們父子啊!蒼天有眼啊!”
董彪此刻已經完全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彭懷清與這起劫財害命的曆史懸案絕對脫不開乾係!他強壓著心中的憤怒,對老婦人的小兒子說:“小穀同誌,你先扶你母親回家休息。放心,這件事,我董彪,代表高嶺縣公安局接下了!我們一定會徹底調查,秉公辦理,無論涉及到誰,都絕不姑息!一定會給你們家一個清清楚楚的交代!”
“董局長!謝謝您!謝謝您!我們家……就全拜托您了!”小穀含著熱淚,緊緊握住董彪的手,充滿了感激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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