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初禮抱著女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電梯口,然後才轉身,打開了公寓的門。
屋內,還殘留著沈夢生活過的氣息,此刻卻顯得格外空蕩和冷清。
巨大的悲傷和孤獨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湧上,幾乎將她淹沒。
她抱著女兒,緩緩呼出一口氣,將臉埋進女兒帶著奶香的小身體裡,肩膀微微顫抖,無聲地宣泄著那仿佛永遠流不乾的淚水。
“想想,隻剩下我們了……”
與此同時,世界另一端,一個與京北截然不同的位於邊境地帶,醫療條件簡陋的小診所裡。
蔣津年在一片混沌和劇烈的頭痛中,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是斑駁發黃的天花板,一盞昏暗的燈泡懸在那裡,輕輕搖晃。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草藥和某種黴味混合的古怪氣味。
他在哪裡?
他試圖移動身體,卻感到全身像是被拆散重組過一樣,無處不痛,尤其是頭部,仿佛有無數根針在同時紮刺。
左肩舊傷的位置也傳來熟悉的悶痛。
“你醒啦?!”
一個帶著濃重口音,語調卻充滿驚喜的童聲在旁邊響起。
蔣津年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一個約莫七八歲,皮膚黝黑,眼睛亮晶晶的小男孩正湊在床邊,好奇地盯著他。
“你終於醒啦!我還以為你要死翹翹了呢!那我姐姐墊付的醫藥費不是要白搭了!”小男孩語速很快,帶著一種天真的開心。
蔣津年張了張嘴,想問他這是哪裡,他是誰,卻發現自己喉嚨乾澀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
“水……”他勉強擠出一個字。
小男孩機靈地跑到一邊,端來一個破舊的搪瓷杯,裡麵是半杯溫水,小心地遞到他嘴邊。
蔣津年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舒緩。
“我……在哪裡?”他放下水杯,看著小男孩,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除了劇烈的疼痛,沒有任何關於過去的記憶。
小男孩眨了眨眼,似乎沒理解他的問題:“你就是你啊!姐姐在河邊把你撿回來的,你渾身都是傷,衣服也破破爛爛的,還以為救不活了呢!”
河邊?撿回來?
蔣津年的眉頭緊緊蹙起,試圖在空白的腦海中搜尋任何相關的信息,卻隻引來一陣更尖銳的頭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額頭上滲出冷汗。
一些破碎的、混亂的畫麵不受控製地閃過腦海——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衝天而起的火光,子彈呼嘯而過的尖嘯,懸崖,失重感……還有一張模糊的、帶著淚痕的女人的臉……那雙眼睛,悲傷而充滿愛意地望著他……
是誰?
她是誰?
他越想抓住那些碎片,頭就越痛,像是要裂開一樣。
就在這時,診所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眼鏡的中年外國醫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混血女孩。
女孩大約十七、八歲的稚嫩樣子,五官深邃立體,帶著明顯的混血長相,膚色卻白,穿著一身簡單的當地服飾,懷裡緊緊抱著一件疊得整齊的,沾著泥汙和暗沉血漬的迷彩作戰服。
看到蔣津年睜著眼睛,女孩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交集的表情,快步走到床邊,用不太熟練、帶著不熟練的中文急切地問:“恩人,你醒了!醫生,他怎麼樣?沒事了吧?”
恩人?
蔣津年看向她,眼神裡充滿了茫然和警惕。
他完全不認識這個女孩。
醫生走上前,用聽診器檢查了一下他的心肺,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用英語對女孩說:“生命體征基本穩定了,腦部的淤血似乎吸收了一些,但具體情況還需要進一步檢查,他能醒來是好事,但記憶方麵……”
醫生聳了聳肩,“可能需要時間,也可能永遠無法恢複。”
女孩聽了,臉上的喜色稍減,但很快又振作起來,轉向蔣津年,將懷裡那件作戰服遞到他麵前,語氣帶著感激和一絲羞澀:“恩人,你還記得嗎?在集市上,有暴徒開槍,是你推開了我,自己卻被打中了,後來你不見了,我還以為再也遇不到你了,沒想到那一晚會在河邊再次遇到你,你的衣服,我一直幫你收著。”
蔣津年看著她遞過來的作戰服,那熟悉的顏色和布料觸感,讓他心臟莫名一緊。
他伸手接過,手指觸摸到布料上已經乾涸發硬的血跡,以及肩部一個被粗糙縫合過的破口——
那是他記憶中熟悉的舊傷位置。
一些更加混亂的畫麵衝擊著他的大腦——
但這些畫麵依舊支離破碎,無法串聯成完整的記憶。
他依舊想不起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他抬起頭,看向那個混血女孩,聲音沙啞而充滿了困惑,帶著警惕。
女孩看著他茫然的眼神,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可能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連忙說道:“我們的名字很長,你就叫我夏夏吧,這是我的弟弟冬冬,這裡是我們國家邊境的一個小寨子,你……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嗎?”
蔣津年搖了搖頭,頭痛再次襲來,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夏夏和冬冬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夏夏擔憂這位恩人的身體,冬冬則擔心這半年的醫藥費徹底要飛走……
診所裡一時間安靜下來,隻有窗外傳來的隱約鳥鳴和蔣津年粗重的呼吸聲。
他緊緊攥著手中那件殘破的作戰服,仿佛這是他與過去那個模糊不清的自我之間唯一的脆弱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