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索特修斯介紹完植物園的全部情況之後,會議室這邊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樣。
五百七十二人這個數字實在太多了,想要把他們全部救回來簡直難上加難。
米莉婭放在粗糙木桌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間確實變得急促起來,胸膛起伏的幅度明顯加大,但她很快強行控製住了,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吸入時帶著微不可聞的顫抖,吐出時卻已儘量平穩。
魯金斯基的眉頭在了一起,他習慣性地用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節奏卻比平時淩亂了許多。
安德列波夫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目光低垂,盯著杯中毫無波瀾的清水,仿佛要從中看出破解困局的答案。
就連一向跳脫的安德烈和卡佳,也罕見地沒有交頭接耳,隻是麵麵相覷,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難以置信。
這沉默如同不斷上漲的潮水,淹沒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索特修斯似乎想驅散這過於壓抑的氣氛,他扯動嘴角,試圖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勉強著說道:
“喂,大家彆這麼沉默嘛。”
“我承認一口氣要救五百多人回來,這聽起來的確有些……呃,我是說有著不少困難。”
他的聲音試圖保持輕快,卻依舊難掩其話題的沉重。
“但往最好的方向去想,萬一,我是說萬一啊,我們真的做到了。”
“那根據地得到的將不是一個兩個孤立的專家,而是一整個擁有豐富實踐經驗和專業知識的農業團隊。”
“想想看,葉格林要是知道我們給他帶回去這樣一份大禮,恐怕連做夢都會笑醒吧?”
他說的道理每個人都懂。
一支由數百名在極端環境下磨礪出精湛技藝的農業工作者組成的隊伍,對於急需夯實農業基礎、追求自給自足的根據地而言,其價值無可估量。
那不僅僅是技術的輸入,更是一種頑強生命力和集體協作精神的注入。
然而,理想的光輝越是耀眼,照出現實溝壑時就越是顯得殘酷。
好處顯而易見,代價卻也明明白白。
眼下,營救葉列茨基和馬戲團成員的行動已經牽扯了他們幾乎全部的可動用力量,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容不得半點差錯。
如果再加上一個規模如此龐大、目標如此顯眼、難度呈幾何級數增長的救援計劃,不僅時間上絕對來不及,人手和資源上的捉襟見肘會將他們徹底拖垮,甚至可能導致原本就有望的救援行動也滿盤皆輸。
作為此地最高負責人的米莉婭,感覺肩上的壓力驟然增加了數倍。
她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傳來皮膚冰涼的觸感。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寫滿憂慮的臉,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著,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
就在她感到思緒如同亂麻,幾乎要窒息於這巨大壓力時,會議室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人推開了。
法比奧率先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風塵仆仆的埃裡森以及戈拉洛夫斯基。
魯金斯基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看向埃裡森,目光中帶著探詢地說道:
“埃裡森你回來了,你大哥那邊談得怎麼樣了?”
“他同意了嗎?”
他的聲音平穩,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也試圖衝散會議室內的沉悶氣氛。
埃裡森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還有一絲混雜著屈辱和困惑的神情。
他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沙啞地說道:
“嗯,他同意了。但是,他提出了幾個條件。”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開始簡要敘述在威廉鐘表店內的經曆,包括他如何在不自知的情況下被大哥的魔法影響,吐露了東麵計劃的細節。
他沒有隱瞞任何關鍵信息,坦誠得讓人有些心疼。
聽完埃裡森的敘述,法比奧第一個忍不住,拳頭砸在桌子上大聲吼道:
“豈有此理!埃裡森,你那大哥也太不是東西了!”
“竟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自己親弟弟?!”
“他還是人嗎?”
他的臉上滿是憤慨,而安德烈也緊隨其後說道:
“法比奧兄弟說得對,你大哥的做法太過分了!”
在場的年輕人都對埃裡森大哥的行為感到了不滿,都在幫埃裡森打抱不平。
麵對同伴們為他抱不平的控訴,埃裡森低下頭,嘴唇緊抿,心情顯然更加複雜。
然而安德列波夫卻沒有跟著譴責。
他冷靜的目光落在埃裡森糾結的臉上,仿佛透過那層委屈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他輕輕敲了敲桌麵,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然後緩緩開口道:
“大家先彆急著下結論。”
“我倒覺得,從埃裡森的敘述來看,他大哥威廉或許並非全然惡意,甚至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照顧’埃裡森。”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頓時激起了波瀾。
安德烈一臉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幾乎要跳起來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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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列波夫同誌,你是不是糊塗了?”
“埃裡森那個混賬大哥怎麼會是在照顧他?這分明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卡佳突然抬手,不輕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發出清脆的“啪”一聲。
卡佳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滿,聲音冷冷地說道:
“少嚷嚷,安德列波夫同誌比你聰明,看問題比你深,先聽他把話說完再說。”
安德烈捂著後腦勺,委屈地看了卡佳一眼,小聲嘟囔著:
“聽就聽嘛,你打我乾什麼……”
但看到卡佳瞪過來的眼神,他立刻縮了縮脖子,認慫地補充道。
“行行行,卡佳大姐頭,你想打就打,我聽著就是了。”
麵對安德烈的耍寶,卡佳作勢又要抬手,米莉婭適時地輕輕咳嗽了一聲,製止了這小小的插曲。
她的目光也轉向安德列波夫,帶著鼓勵和探詢的意味說道:
“安德列波夫同誌,你的這個結論很有意思,能詳細給大家解釋一下嗎?你是怎麼看出來威廉是在‘照顧’埃裡森的?”
安德列波夫清了清嗓子,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開始變得專注起來。
“要理解這一點,我們首先要拋開個人情緒,回到最根本的事實邏輯上來。”
他緩緩開口道:
“首先,我們要明確,埃裡森這次去見威廉,核心目的是什麼?”
他自問自答地說道,“那當然是請求威廉出手,協助索特修斯先生,徹底治好柯蒂斯先生的女兒莉莎,對嗎?”
這時,會議室的門再次被輕輕推開,柯蒂斯在韋伯的攙扶下,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聽到事關女兒,兩人的腳步頓住了,默默地靠在牆邊,屏息凝神地聽著。
安德列波夫看到了他們,微微點頭示意,但並未中斷自己的分析。
“這是我們向威廉提出的合作請求,或者說,是埃裡森代表我們發出的求助。”
安德列波夫繼續說道:“那麼,反過來,威廉向我們提出了什麼?”
“他的第一個合作建議是……“安德列波夫豎起一隻手指說道:
”他可以幫助我們獲得槍械廠倉庫裡的炸藥,代價是我們壓迫順手幫他把槍械廠炸掉。”
說到這,在場的人都下意識地點頭同意了安德列波夫的說法,接著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說道:
“之後他又提出了第二個合作建議,那就是我們給他提供魔法材料,然後他能夠幫我們轉移沃爾夫蘭的注意力。”
“也就說他能夠幫我們變相地拖延救援葉列茨基同誌他們所需要的時間。”
他放下手指,雙手重新交叉,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掃過眾人:
“大家發現沒有?威廉提出的這兩個合作建議,目標明確,代價清晰,而且就我們目前麵臨的困境而言,他開出的‘價格’無非是炸掉一座他本就無意繼承、甚至厭惡的工廠,以及一些魔法材料。”
“相對於他能提供的幫助,這些代價可以說是相當合理,甚至可以說是極其優惠的了。”
他頓了頓,讓這個結論在每個人心中沉澱了一下,然後拋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關於我們最初提議,也就是請他協助救治莉莎這件事,威廉的態度是怎樣的?”
“他有沒有為此向我們索要額外的、高昂的報酬?或者說,他有沒有拒絕?”
會議室裡安靜下來,眾人順著安德列波夫的思路回想。
埃裡森的敘述中,威廉對於救治莉莎這件事,似乎……並沒有提出什麼額外的條件,更像是默認答應了?
安德列波夫捕捉到了大家臉上的恍然,他點了點頭:
“沒錯。”
“關於救治莉莎這件事,威廉並沒有將它作為一場交易來談。他答應了,而且沒有附加任何條件。”
“這意味著,在某種程度上他將埃裡森的這個請求,視作了一種近乎於家人間的請托。”
“而他之後提出的那兩個合作建議,更像是在這個‘請托’基礎上,進行的附加的、互利的‘商業合作’。”
他看向埃裡森,語氣緩和了一些:
“至於他用魔法‘審問’你,固然手段令人不齒,但換個角度想,一個像威廉這樣疑心重、常年遊走在危險邊緣的人,在麵對突然上門且關係複雜的弟弟提出的涉及重大行動的合作時,他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去驗證真偽、評估風險。”
“這樣的做法雖然很是冷酷,但並非完全無法理解。”
“而且他在驗證之後,是選擇了合作,並給出了切實可行的方案,這本身也說明了他對埃裡森,至少沒有存著陷害之心。”
安德列波夫的分析條理清晰,像一把精巧的鑰匙,打開了眾人心中的疑惑之門。
雖然威廉的方式極端而令人不適,但其行為的內在邏輯,確實透露出一種扭曲的、常人很難直接理解的關照。
安德烈似乎還有些不服氣,低聲嘟囔:
“那也不能用魔法控製自己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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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話音未落,卡佳的巴掌又精準地落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這次力道似乎加重了些,讓他徹底閉上了嘴巴,隻能揉著腦袋齜牙咧嘴。
經過安德列波夫這番抽絲剝繭的分析,埃裡森緊繃的肩膀明顯鬆弛了一些,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對於大哥威廉,他的情感始終複雜得像一團糾纏的絲線,既有對親情的渴望,又有對對方行事風格的恐懼和不解。
安德列波夫的話,至少讓他確認了一點:威廉此次並未懷著惡意。這讓他心中的負罪感和糾結減輕了不少。
或許在這種冷酷背後的算計,就是他們阿夫頓家表達重視的獨特方式吧。
埃裡森在心中默默想道,一絲苦澀的明悟悄然蔓延。
然而,安德列波夫的分析帶來的不僅僅是情感上的開解,更重要的戰略層麵的啟示。
威廉承諾提供的炸藥和可能的“時間拖延”,如同在僵局中投下了兩顆關鍵棋子,瞬間盤活了整個局麵。
魯金斯基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他眼中閃爍著計算的光芒,分析道:
“如果埃裡森大哥的承諾可靠,那麼他能夠提供的幫助,可能比我們一開始預想的還要大。”
“炸藥的問題一旦解決,我們很多之前因為資源限製而被迫擱置的計劃,就有了重新討論的價值。”
米莉婭聞言,眼睛一亮,立刻領會了魯金斯基的意圖:
“你的意思是我們或許可以重新考慮柯蒂斯先生他們最初提出的,針對東麵聯合飛艇公司工廠的行動方案?”
“正是如此。”
魯金斯基肯定地點頭,“之前我們否決那個方案,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炸藥來源不穩定,數量也無法保證,而且行動方式過於冒險,成功率低。”
“但現在,如果威廉能幫我們解決炸藥的問題,甚至可能提供更多支援,那麼我們就需要重新評估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和風險收益比了。”
這時,一直安靜旁聽的柯蒂斯忍不住舉起了手,他的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起一絲紅暈:
“說到這個,米莉婭女士,魯金斯基先生!”
“我和韋伯回去後也仔細反思了之前的方案,確實太過激進和理想化了。”
他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桌子旁,韋伯緊跟在他身邊。
“先不說能否弄到足夠當量的爆炸物,單是如何將大量炸藥安全運送到城市東麵的聯合飛艇公司工廠,就是一個幾乎無法解決的難題。”
“用火車運輸,帝國的鐵路稽查再鬆懈,也不可能對一列滿載炸藥的火車視而不見。”
柯蒂斯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