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青銅門的那一刻,黑暗如實質般包裹而來。
那不是尋常的黑暗——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都仿佛被某種力量吞噬了。花癡開站在原地,閉上眼又睜開,結果毫無區彆。他伸手向前探,指尖觸不到任何東西,腳下地麵光滑如鏡,卻感受不到涼熱。
“有意思。”他喃喃自語,聲音一出便被黑暗吸收,連回聲都沒有。
既然看不見,他便將全部心神沉入感知。運轉“不動明王心經”,內息在體內緩緩流動,將五感提升到極致。漸漸地,黑暗中開始浮現出一些……線條。
不是視覺上的線,而是感知中的軌跡。空氣中微不可察的氣流、地麵下隱約的震動、甚至空間本身某種難以言喻的扭曲,都在他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奇異的圖景——這是個巨大的、完全對稱的八角形空間,八個方位各有一道門,每道門後都延伸出複雜的通道,如同迷宮。
“鬼算先生,既然請我來,何必藏頭露尾?”花癡開朗聲道。
話音落,前方三丈處忽然亮起一點幽光。
那光極微弱,如豆火,卻在一片絕對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光點緩緩擴大,顯出一張石桌,桌兩側各有一把石椅。其中一把椅子上坐著個人——正是鬼算。
他看起來六十來歲,頭發花白稀疏,梳得一絲不苟,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麵容清臒,最奇特的是一雙眼睛:左眼渾濁如蒙白翳,右眼卻清澈明亮,瞳孔深處似有星辰流轉。此刻他正用那隻清澈的右眼看著花癡開,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坐。”鬼算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仿佛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花癡開腦海中響起。
花癡開走到石桌前,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桌上空無一物,沒有骰子,沒有骨牌,沒有任何賭具。
“第二關‘賭運’,賭什麼?”花癡開直接問。
鬼算伸出右手——那隻手枯瘦如柴,但手指異常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他在桌麵上輕輕一點,桌麵上頓時浮現出無數光點,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賭這個。”鬼算說。
光點開始移動,有的劃出弧線,有的直直墜落,有的盤旋上升。它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遵循著某種規律,形成複雜的軌跡。花癡開凝神細看,認出那是——星象圖。
“這是三日前子時的星象。”鬼算道,“天局首腦‘莊家’出生那夜的星象。我要你推算,下一顆會出現的星,將在哪個方位,亮度幾何,持續時間多久。”
花癡開心頭一震。推算星象?這不是賭術,這是天文術數!而且難度極高——不僅要懂星象,還要能在一瞬間完成複雜計算。
“我不會天文。”他實話實說。
“你會‘千算’。”鬼算那隻清澈的右眼仿佛能看透人心,“夜郎七教你的‘千算’,本就是脫胎於古代星象推演之術。你看——”
他手指虛劃,星象圖中的幾顆光點突然放大,顯出內部的紋路。花癡開仔細辨認,心中震驚:那紋路竟與“千手觀音”秘術中的幾處關鍵經脈圖有七分相似!
“天文即人相,星軌即命數。”鬼算緩緩道,“你父親花千手當年便是觀星象而創‘千手’,你母親菊英娥也是察天時而悟‘明王’。你以為‘千算’隻是算牌算骰?錯了,那是舍本逐末。”
花癡開沉默。夜郎七教他“千算”時,確實提過這門技藝源自古老的天文推演,但他一直以為是誇張的說法。如今看來……
“好,我試試。”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腦海中,那些光點的軌跡開始重現。他運轉“千算”,將每個光點的運動分解成無數微小的片段,尋找規律。起初雜亂無章,漸漸地,某些重複的模式開始浮現——七顆一組,循環往複;亮度變化遵循某種波形;軌跡轉折處總有微妙的停頓……
這不是隨機的星象,而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謎題。
花癡開猛地睜眼:“這星象是假的。”
鬼算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哦?”
“真正的星象,星辰運行雖有規律,但總有‘氣’——那是天地呼吸的節奏,是生命流轉的韻律。”花癡開盯著桌上的光點,“可這些光點,太規整了。規整得像……像算盤上的珠子,每一顆都在預設的軌道上,分毫不差。”
他頓了頓:“你在用假星象,測我真本事。”
鬼算笑了,笑容裡有幾分讚許:“不錯,能看出這一點,你已經過了一半的關。那現在,你還能推算出下一顆星嗎?”
花癡開重新閉眼。既然知道是假星象,那就換個思路——不去算規律,而是算破綻。
他將所有光點的軌跡在腦海中同時展開,如同展開一幅巨大的畫卷。然後尋找那一點——那一點不和諧之處,那一點與整體格格不入的異常。
找到了。
在東北角,第七組光點的第三顆,它的亮度衰減比前後兩顆快了千分之一瞬。這個差異微乎其微,若非將“千算”運轉到極致,根本察覺不到。
“下一顆星,會在東北艮位出現。”花癡開睜眼,語氣篤定,“亮度是前一顆的八成,持續時間……三息。”
鬼算沒有立刻回應。他那隻清澈的右眼中,光點飛速流轉,顯然在驗證。三息後,他緩緩點頭:“全中。”
桌麵上,東北艮位果然亮起一顆新的光點,亮度、持續時間與花癡開所說分毫不差。
“但這不是結束。”鬼算話鋒一轉,“推算已知是第一步。第二關真正的考驗,是‘改運’。”
他手指再點,桌麵上浮現出新的場景——不再是星象,而是一幅栩栩如生的人間百態圖:市井街巷,商鋪林立,行人如織。細看之下,每個人頭頂都有一道淡淡的“氣”,顏色各異,有紅有白有黑有黃。
“這是不夜城東市,三日後的午時。”鬼算道,“圖中有三百六十五人,每個人的氣運都已注定。我要你——在不改變任何一人命數的前提下,讓穿藍衣的那個賣糖葫蘆的老者,今日收入比原本注定多三成。”
花癡開凝神細看。穿藍衣的賣糖葫蘆老者,在圖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頭頂的氣是灰色——那是貧賤勞碌之相。按照既定軌跡,他今日會賣出二十七串糖葫蘆,收入五十四文錢,收攤時會被地痞搶走十文,實際到手四十四文。
要讓他的收入增加三成,意味著要讓他賣出三十六串,收入七十二文,且不被搶。
不能直接給他錢,不能趕走地痞,不能改變任何人的命數——也就是說,所有的改變必須通過“合理的偶然”來實現。
“這不可能。”花癡開皺眉,“命數既定,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改變他的收入,必然會影響到其他人的軌跡。”
“所以才叫‘賭運’。”鬼算意味深長地說,“命運如網,每個節點都連著無數絲線。真正的賭運高手,不是強行扯斷絲線,而是在網中找到一個點,輕輕一撥,讓整張網產生他想要的顫動。”
花癡開陷入沉思。他將心神沉入圖中,開始推演。
老者的攤位在東市西口,位置偏僻。要讓他多賣九串糖葫蘆,必須讓更多顧客“偶然”走到那個角落。而要讓顧客過去,就需要在東市製造一些微小的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