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骰在手,冰涼徹骨。
花癡開的手指摩挲著骰子光滑的棱角,感受著那種屬於父親的觸感——十二年前,這雙手曾抱著他,在庭院裡教他辨認星鬥;十二年後,這雙手在賭桌上,為他設下最殘酷的局。
他抬眼看向花千手:“誰先選?”
“客人先請。”花千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姿態優雅如舊時那個風度翩翩的“千手觀音”。
花癡開的目光掃過六個小瓶。標簽上的字跡清雋,是父親的筆跡:
花千手。菊英娥。夜郎七。司馬空。屠萬仞。花癡開。
六個名字,六段人生,六滴封存著命運的心血。他伸手,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標著“花癡開”的那一瓶。
瓶身微溫,仿佛血液還在脈動。
“選自己?”花千手挑眉,“明智。掌握自己的命運,才能掌握全局。”
花癡開不答,隻是拔掉瓶塞。一股淡淡的鐵鏽味飄散出來,那確實是他的血——三年前,夜郎七為試煉他的“熬煞”境界,曾取他一碗心頭血,說“血中有煞氣者,方能成賭中至尊”。原來那碗血,最終流入了父親手中。
他將血液傾入骰子中空的凹槽。暗紅色的液體緩緩注入,填滿骰子內部精巧的溝回,透過半透明的玉質,能看見血液在其中流轉,像一顆微型的心臟。
“規則是什麼?”花癡開問,“猜點數總和?還是猜單雙?大小?”
“都不是。”花千手也拿起標有自己名字的瓶子,“這局叫做‘命運共鳴’。六枚骰子擲出後,會根據點數形成某種‘命格’。命格會揭示這六人未來的走向——是生是死,是榮是辱,是圓滿是殘缺。”
他將自己的心血注入另一枚骰子:“而你我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賭術,去‘影響’骰子形成的命格。換句話說,我們不是在猜結果,而是在賭……自己能否改變命運。”
話音落下,他將六枚已注入心血的玉骰平鋪在桌上。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骰子開始自行轉動。不是被手推動,而是內部血液的溫度產生了微妙的溫差,驅動著骰子極其緩慢地旋轉,像六個微縮的羅盤。
“心血有靈,會尋找共鳴。”花千手輕聲解釋,“當六滴心血的主人命運交織時,這些骰子就會產生感應。兒子,你相信命運嗎?”
花癡開盯著那些緩慢旋轉的骰子:“我隻相信,命運是可以賭贏的。”
“那我們就來賭一賭。”花千手指了指骰子,“你先擲,還是我先?”
“一起。”
父子二人同時伸手,各取三枚骰子。
花癡開手中的三枚,分彆是自己、母親、夜郎七的心血。花千手手中的三枚,是他自己、司馬空、屠萬仞的。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抬手——
玉骰在空中劃出弧線,撞擊在水晶賭桌上,發出清脆的鳴響。那聲音不是單純的撞擊聲,而是六種不同的音調交織在一起,仿佛某種古老的樂器在奏響。
骰子旋轉、碰撞、彼此追逐。
花癡開屏住呼吸。他看見自己那枚骰子在瘋狂旋轉,血光透過玉質忽明忽暗;母親的那枚則轉得沉穩緩慢,像在猶豫;夜郎七的最詭異——它幾乎不轉,隻是微微顫動,仿佛在抗拒這場賭局。
而對麵的三枚:花千手的骰子轉得最快,幾乎化作一團紅光;司馬空的卻是一跳一跳,像在抽搐;屠萬仞的則原地打轉,轉出一個個暗紅色的漩渦。
“煞氣共鳴開始了。”花千手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每個人的‘煞’——或者說執念,都會影響骰子的運動。你的煞是複仇,所以轉得瘋狂;你母親的煞是守護,所以沉穩;夜郎七的煞是……愧疚?所以他抗拒。”
花癡開猛然抬頭:“愧疚?”
花千手沒有回答,隻是看著逐漸停下的骰子。
六枚玉骰陸續停止旋轉,朝上的點數一一顯現:
花癡開(五點)。菊英娥(三點)。夜郎七(一點)。
花千手(六點)。司馬空(四點)。屠萬仞(二點)。
水晶桌麵下,忽然浮現出一張發光的命盤圖。六枚骰子的位置自動移動,按某種玄奧的軌跡排列——花癡開的五點在上,花千手的六點在下,菊英娥的三點在左,司馬空的四點在右,夜郎七的一點和屠萬仞的二點分彆占據兩個角落。
命盤中央,浮現出一行發光的小字:
“煞星對衝,血光隱現。五點克六點,三點刑四點,一點暗合二點。”
“這是第一輪命格。”花千手指著命盤,“解釋很簡單:你我父子命運相克(五點克六點),你母親與司馬空有舊怨(三點刑四點),而夜郎七與屠萬仞……竟然存在某種隱秘的關聯(一點暗合二點)。有趣。”
他抬眼:“想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該進行第二輪了。”花癡開冷冷道,“命格會隨著擲骰而變化,現在下定論太早。”
“不,”花千手搖頭,“命運的變化是有軌跡的。就像這局賭——看似是我們在擲骰,其實骰子早就在我們選好心血的那一刻,就決定了走向。”
他從桌下又取出一個物件——不是骰子,而是一麵銅鏡。鏡麵磨得極亮,能清晰照見人像,但鏡框上刻滿密密麻麻的符文,鏡背則鑲嵌著六顆顏色各異的寶石。
“這是‘命運鏡’。”花千手將鏡子立在賭桌中央,“每一輪擲骰後,鏡子會映照出對應的‘命運片段’。兒子,你敢看嗎?”
花癡開盯著那麵鏡子。鏡中映出他和父親的臉——兩張如此相似、卻又如此陌生的臉。
“看。”
花千手手指輕點鏡麵。鏡中影像開始扭曲、重組。
第一幕顯現:
是十二年前的夜晚。賭坊密室,花千手與司馬空、屠萬仞對坐。桌上攤著一份契約,燭火搖曳。
“千手兄,這局你贏了,我們認。”司馬空的聲音從鏡中傳來,虛幻卻清晰,“但‘天局’的邀請,你真的不再考慮?”
花千手搖頭:“我厭倦了。英娥懷了孩子,我想金盆洗手,過安穩日子。”
屠萬仞冷笑:“進了賭壇,哪有什麼安穩日子?要麼一路賭到巔峰,要麼死在半路——這是規矩。”
“我的規矩,我自己定。”花千手起身欲走。
就在這時,鏡中畫麵忽然多了第三個人——夜郎七!他從暗處走出,麵容年輕許多,但眼神已是那般深沉。
“大哥,再賭最後一局吧。”夜郎七說,“賭贏了,你走;賭輸了,你留下,助‘天局’成事。”
花千手轉身,看著自己最信任的結拜兄弟:“連你也……”
“這是為你好。”夜郎七避開他的目光,“賭壇需要變革,‘天局’是唯一的出路。大哥,你一身賭術,難道甘心就此埋沒?”
畫麵開始模糊。花癡開想看得更清楚,但鏡麵已切換至第二幕:
是母親菊英娥,被囚禁在一間石室中。她挺著孕肚,手上腳上都戴著鐐銬,麵色蒼白,但眼神倔強。
門開了,夜郎七走進來。
“英娥嫂,吃點東西。”他放下食盒。
“花千手呢?”菊英娥問。
“大哥他……”夜郎七頓了頓,“他輸了。按照賭約,他要為‘天局’效力三年。這三年,你們母子由我照顧。”
“我不信!”菊英娥嘶聲道,“千手不會輸!是你們聯手害他!”
夜郎七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是。但害他的不止我和司馬空、屠萬仞。害他的,是整個賭壇的規矩——要麼成為棋子,要麼被棋子吃掉。大哥選了第三條路:假死脫身。”
他看著菊英娥的肚子:“這孩子出生後,我會把他養大,教他賭術。等他成年,讓他自己選擇——是為父報仇,還是繼承‘天局’。”
鏡麵再次切換。
第三幕:花癡開自己,在夜郎府的訓練場上。他七歲,正在練習“千手觀音”的基本手法,手指被絲線勒出道道血痕。
夜郎七站在一旁,麵無表情:“繼續。你父親當年能做到的,你要做到十倍。”
小癡開咬牙堅持,鮮血滴落在青石板上。
深夜,夜郎七獨自在書房。他展開一幅畫卷——畫上是年輕時的花千手、夜郎七、還有另外兩個男子,四人把臂同遊,笑容燦爛。畫的角落題著字:“賭壇四傑,義結金蘭。”
夜郎七的手指拂過畫中花千手的麵容,低聲喃喃:“大哥,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你的兒子,我會把他培養成賭壇最鋒利的一把刀。至於他最終指向誰……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