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局”總部所在的“鏡城”,矗立於南海之濱一座孤懸的島嶼上。
花癡開站在渡船甲板上,海風裹挾著鹹腥氣撲麵而來。遠處,那座不夜賭城在暮色中緩緩顯形——它不是想象中的金碧輝煌,而是由無數玻璃幕牆與鏡麵構築的奇詭建築群。夕陽的餘暉在鏡麵上折射、碎裂,化作千萬道跳躍的光斑,整座城仿佛一隻巨大的萬花筒,在海上靜靜旋轉。
“鏡城不映人心,隻照欲望。”身旁的菊英娥輕聲開口。她裹在一襲素色披風裡,麵容被兜帽遮掩大半,隻有眼中銳利的光,穿透暮色直刺那座賭城。“你父親當年登島時,說過這句話。”
花癡開沒有接話。他右手揣在衣兜裡,指腹反複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玉骰——那是夜郎七在他臨行前塞過來的,說是花千手的舊物。玉質冰涼,內裡卻仿佛有暖流脈動,像一顆沉睡的心臟。
“司馬空和屠萬仞的口供都指向這裡。”花癡開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近乎冷酷,“‘天局’首腦‘鏡先生’,手下三大支柱:‘財神’掌錢脈,‘判官’掌刑律,‘魅影’掌情報。我們殺了司馬空,廢了屠萬仞,等於斷了鏡先生一臂一足。他必在鏡城布下死局,等我們自投羅網。”
“所以你要去?”菊英娥轉頭看他。
“我要去。”花癡開望向越來越近的港口,碼頭上已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影,“但不是自投羅網。我要在鏡城裡,撕開‘天局’的最後一層麵紗,看看那個害死父親、囚禁母親十二年的‘鏡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
渡船靠岸。沒有引橋,沒有跳板,隻有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玻璃棧道,從碼頭筆直伸向島內。棧道下方是深黑色的海水,浪頭拍打在透明玻璃上,濺起慘白的泡沫。
“請。”棧道儘頭,兩名身著銀色製服、麵容完全相同的男子躬身示意。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像兩顆打磨光滑的黑曜石。
雙生子仆從——鏡城的標誌之一。
花癡開踏上棧道。腳下是洶湧的海,前方是扭曲的鏡城,每一步都踏在虛實之間。他能感覺到棧道在微微震顫,不是海浪所致,而是某種精密的機械傳動——這座城本身,就是一台巨大的賭具。
棧道儘頭是一座拱門,門上嵌滿棱鏡。穿過拱門的瞬間,光影驟變。
賭城內部並非街道,而是一個個懸浮的透明包廂,由玻璃走廊連接,在半空中交織成迷宮。每個包廂裡都是一局賭局:牌九、骰寶、輪盤、番攤……賭客們被單獨隔離,彼此看不見麵容,隻能透過單向玻璃看見對手模糊的輪廓。金錢的流動以全息數字顯現在包廂頂端,那些天文數字無聲跳動,像這個巨大機器的脈搏。
“歡迎來到鏡城,花公子。”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
走廊前方,一個身著繡金唐裝的中年男人負手而立。他麵如冠玉,眉眼含笑,手中把玩著一對翡翠核桃,轉動時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財神’爺叔?”花癡開停下腳步。
“正是。”爺叔微微頷首,“鏡先生吩咐,花公子是貴客,須以最高規格接待。請隨我來,鏡先生在‘天鏡閣’恭候。”
他說著轉身引路,翡翠核桃的聲響在玻璃走廊裡回蕩,形成詭異的韻律。
菊英娥暗中扯了扯花癡開的衣袖,眼神警惕。花癡開卻輕輕搖頭,抬腳跟了上去。夜郎七教過他:越是華麗的陷阱,越要親自踏入——因為陷阱的核心,往往藏著設局者最大的破綻。
他們穿過層層懸浮包廂,越往深處,賭局的籌碼越離奇:有人押上畢生記憶,有人典當十年壽命,甚至有一個包廂裡,賭客正在用“親情”下注——全息屏上顯示著“母親的愛:純度98%”,對麵則是“家族的認可:權重值7.3”。
“鏡城不賭錢,”爺叔頭也不回地說,“錢在這裡隻是計量單位。我們賭的是人心深處最珍貴的東西——欲望、情感、記憶、靈魂。花公子,你覺得你能在這裡賭什麼?”
花癡開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包廂,忽然在一個牌局前停下。
包廂裡,一個白發老者正與看不見的對手對弈。他麵前的籌碼是“三十年功力”,已經輸得隻剩薄薄一疊。老者的手指在顫抖,額頭滲出冷汗,每一次下注都像在割自己的肉。
“他在賭什麼?”花癡開問。
“他在賭‘重生’。”爺叔也停下來,饒有興致地觀賞,“這老人是北地拳宗上一代掌門,因練功走火入魔,經脈儘斷。他想贏回一副健康的身體。”頓了頓,“但他不知道,與他賭的,就是鏡先生本人。”
話音剛落,老者推出最後的籌碼:“我押上……畢生武道領悟。”
對麵,無形的對手“跟注”。
牌麵翻開。老者輸了。
他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瞬間空洞,仿佛有什麼東西從體內被抽走。緊接著,他的身體開始急速衰老——皮膚乾癟,頭發脫落,短短幾息之間,化作一具枯骨,然後連枯骨也風化成灰,被包廂的換氣係統無聲抽走。
包廂恢複空蕩,等待下一個賭客。
“鏡城的第一條規矩,”爺叔轉身,笑容依舊溫和,“願賭,就要服輸。輸掉的東西,永不歸還。”
花癡開的手在袖中握緊。他忽然明白了這座城的可怕——它不殺人,它隻是提供一個“公平”的賭局,讓你心甘情願地獻祭自己。而那個“鏡先生”,就坐在無數包廂的另一端,以整個賭城為棋盤,以人心為棋子。
“到了。”爺叔停下腳步。
前方已無路,隻有一堵巨大的鏡牆。牆麵光滑如湖,映出三人的倒影——花癡開麵容冷峻,菊英娥眼神銳利,爺叔笑容可掬。
爺叔抬手,在鏡麵某處輕叩三下。
鏡牆無聲滑開,露出背後的空間。那是一個圓形的廳堂,穹頂是整塊弧麵鏡,地麵也是鏡麵,四壁鑲嵌著無數大小不一的棱鏡。人站在其中,會被折射出成千上萬個倒影,虛實難辨。
廳堂中央,一張水晶賭桌。桌後坐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最簡單的白色長衫,長發披散,臉上戴著一副純白麵具,麵具上隻開了兩個孔,露出深不見底的眼睛。他手中沒有把玩任何東西,隻是安靜地坐著,卻仿佛是整個鏡城的中心——所有的光影,所有的欲望,所有的賭局,最終都流向這個男人。
“鏡先生。”花癡開開口,聲音在鏡廳裡回蕩出層層疊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