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穿越之藥香裡的日子
一、雜貨店旁的景年堂與帶藥香的指尖
杏葉巷社區的“便民雜貨店”,總在清晨飄著芝麻糖的甜香與當歸的藥香——那是隔壁“景年堂”藥鋪飄來的,像揉碎的醫藥記憶裹著老日子的溫度。我守在擺著暖爐的櫃台後,每天早上6點半,準能看見那個印著“景年堂”的帆布藥袋出現在巷口,袋麵泛著洗舊的米白色,邊角用細棉線補了四道補丁,針腳密得每厘米能藏6針,是蘇景年怕磨壞銅質藥戥子特意縫的。他總走在巷子內側的青石板路上,會繞到老杏樹下停兩秒(樹乾粗壯,樹皮上留著深淺不一的藥筐痕,是1975年曬當歸時筐沿壓的),左手攥著張折得方方正正的“今日調劑清單”,右手輕輕扶著藥袋口,像護著滿袋的藥香珍寶。
“景年堂”是老中醫館改造的,門麵還留著當年的木質門框,上麵刻著“1955”——是蘇景年父親開館的年份,也是蘇景年第一次學抓藥的開始。門楣上掛著塊木質招牌,“景年堂”三個字是蘇景年父親1980年寫的,用墨黑顏料,現在邊緣有點褪色,他每年都會用細毛筆蘸顏料補塗一遍,“這是爸的字,得護著,就像護著當年他教我認藥材的手”。推開門的瞬間,最先聞到的是混合著多種藥材的香氣——當歸的辛香、酸棗仁的淡苦、白術的微甜,混在父親傳的銅質藥戥子的金屬味裡,是時光沉澱的藥香,“爸說‘每種藥都有脾氣,混在一起要順,像日子要和’”。
屋裡的光線總調得偏柔,天花板上掛著盞20瓦的暖光燈泡,罩著個舊玻璃燈罩,是1970年代的“上海牌”,蘇景年說“強光會讓藥材失味、藥方紙變脆,暖光護藥,也護著認藥材的眼睛”。正中央的實木中藥櫃,是當年父親的診櫃改的,櫃麵刻著“19552008”——是父親醫館運營的年份,櫃門上貼著泛黃的藥材標簽,“當歸”“黃芪”“遠誌”的字跡是父親用毛筆寫的,有的標簽邊角卷了,蘇景年就用細棉線輕輕縫住,“這些標簽是藥材的名,不能掉”。櫃角放著個舊搪瓷杯,裡麵盛著涼白開,杯壁上印著“中醫世家”,是1985年父親評“社區好醫生”得的獎品,杯口有點缺角,是當年蘇景年學徒時抓藥太急,碰倒杯子磕的,現在他還總用這杯子喝水,說“摸著缺角,像爸還在教我‘慢抓藥,準稱重’”。
中藥櫃前的工作台上,擺著三樣“醫藥印記”,每天蘇景年都會先逐個用軟布擦一遍,動作輕得像怕碰醒沉睡的藥材:
父親傳的中藥調劑工具:1970年代蘇州產的,裝在深棕色牛皮盒裡,盒麵印著“蘇州醫藥器械廠”。裡麵有1把銅質藥戥子(秤杆長30厘米,刻著“一兩=50g”的刻度,每道刻度細得像發絲;秤砣是黃銅鑄的,上麵刻著“景年堂”三個字,磨得發亮;戥繩是棉線編的,1980年父親怕滑換的,繩結打得緊實,蘇景年閉著眼都能係好)、3個瓷質藥臼(分彆用來搗當歸、杏仁、石膏,臼底刻著對應的藥材名,父親標“分臼用,防串味——當歸氣辛,杏仁味苦,混了就失了藥性”)、2疊棉紙藥袋(手工裁製的正方形棉紙,每張都印著“景年堂”朱紅印章,父親說“棉紙透氣,藥香能透出來,街坊聞著就安心”)。每次用戥子前,蘇景年都會先校準,“爸說‘戥子不準,藥就不準,病就好不了’”。
跨年代藥方樣本冊:蘇景年自己手工裝訂的,封麵是用1970年代的粗棉布做的,米白色,上麵貼了張父親診病的黑白照片(1983年拍的,父親正給街坊搭脈,桌上放著剛開好的藥方)。樣本冊分四類,每類都用不同顏色的棉線裝訂:19501970年代風寒方(用藍繩,多是麻黃、桂枝配的,標簽寫著“1968.爸治張大爺風寒方,麻黃3g,桂枝5g,溫服出汗即好”)、19801990年代婦幼調理方(用紅繩,“1983.媽坐月子調理方,當歸6g,黃芪10g,補氣血”)、2000年代慢性病方(用黃繩,“1999.張爺爺高血壓方,天麻10g,鉤藤12g,早晚各一次”)、老偏方集錦(用綠繩,“2005.小孫消食方,山楂9g,麥芽6g,炒焦煮水喝”)。每首藥方旁都貼著手寫標簽,用鋼筆寫的,字跡工整,空白處還畫著小藥材圖案,紅筆標“急”,藍筆標“緩”,怕自己記混。
記滿藥性的牛皮本:封麵是用父親的舊白大褂布料改的,白色棉布,上麵還留著當年沾的藥漬——當歸的棕、黃芪的黃、遠誌的淺綠,像幅小小的藥材畫。這是1985年父親常穿的白大褂,後來蘇景年把它改造成了牛皮本封麵,“這樣爸就像還在我身邊,幫我記著藥材的脾氣和藥方的故事”。本裡的紙是泛黃的稿紙,某頁用藍墨水寫著“李奶奶:1985年安神方(酸棗仁15g,要選粒大飽滿、紅棕色的,陳的不行;遠誌6g,必須去芯,芯苦且燥,影響安神;用銅戥子稱,每味藥誤差不能超0.5g;記她‘失眠時聞著酸棗仁香就犯困’——當年抓藥時,她總說‘景年啊,你這藥香比安眠藥還靈’);老鄭:2002年養胃方(黨參10g,選粗條、斷麵黃白色的;白術8g,要炒至微黃帶焦斑,火候看煙色——冒淺白煙就關火,炒過了發苦,炒輕了沒效果;按爸當年的方法,先稱黨參再稱白術,混在一起時要輕拌,彆揉碎;記老鄭媽‘喝了不脹氣’的反饋——當年連服10天,她說‘胃裡像揣了暖水袋’);小孫:2010年消食方(山楂9g,要選帶核的,去核的沒嚼勁;麥芽6g,炒至焦黃色,帶點焦香,消食效果才好;煮藥時要提醒‘放一勺紅糖,娃才肯喝’)”,每個故事旁都畫著小藥戥子,細節記得清清楚楚。
藥鋪的老木櫃,是1970年代的藥材儲藏櫃改的,刷了清漆,櫃麵貼滿了街坊送的小紙條(“景年,謝謝抓的安神藥,我終於能睡整覺了”“蘇爺爺,我媽喝了養胃藥,不脹氣了”)。櫃子分三層,每層都鋪著淡棕色棉墊,是用父親的舊棉襖裡子改的:
上層:放著父親留下的未整理藥方與藥材,每樣都用透明塑料袋裝著,袋上寫著日期和故事:有1968年父親學徒時抄的《傷寒論》節選(毛筆手寫,紙頁泛黃,缺第12頁,父親寫著“景年,這頁講‘桂枝湯’,等你認全藥材再補”);有1983年母親坐月子時的調理方(藥方紙有點皺,父親注“產後避風,溫服,每日一劑”,旁邊還夾著當年的藥渣袋,說“留著對比,下次抓藥更準”);有1999年街坊張爺爺的高血壓調理方(藥袋上還留著父親的指痕,父親寫著“張大爺血壓高,天麻要選雲南產的,更地道”);還有包1975年的當歸(用棉紙包著,上麵寫著“曬三天,防潮”,是父親當年曬的,藥香還濃)。
中層:放著調劑耗材和備用工具,分了小格:有不同型號的棉紙(大張包藥材,小張墊戥子)、藥材刷(馬鬃的,掃藥材浮塵用,父親傳的)、搗杵(3根,分彆配三個藥臼,木質的,怕碰碎瓷臼)、藥方紙(1990年代的稿紙,父親囤的,說“這紙吸墨,寫藥方不洇”)、小剪刀(剪藥袋線用,1980年代的“張小泉”),最底層壓著張紙條,是父親1980年寫的“抓藥要準,像秤日子;認藥要真,像辨人心——藥是治病的,心是暖人的,都不能差”。
下層:放著街坊送來的待調劑藥方,每個都用淡棕色棉墊包著,寫著名字和需求:“王阿姨:1988年調經方,抓三劑;劉爺爺:2001年止咳方,炒杏仁;小夏:2012年祛痘方,金銀花”,包布上還留著街坊的筆跡,有的寫著“麻煩景年了,不急”,有的畫著小笑臉,蘇景年總說“這些字比錢珍貴,看著心裡暖,像街坊坐在我身邊說藥材的日子”。
我整理貨架時,總看見蘇景年在中藥櫃前彎著腰,頭湊近藥材,左手扶著棉紙,右手捏著銅質藥戥子,像在給藥材稱重,也在給日子稱重。幫李奶奶抓1985年安神方,他會先從中藥櫃裡拿出酸棗仁——粒大飽滿,紅棕色的,“奶奶您看,這是今年新收的酸棗仁,跟當年您吃的一樣,沒陳味”。然後用馬鬃刷掃浮塵,“塵多了影響藥性,得掃乾淨”。接著把酸棗仁放在戥子的秤盤裡,左手提戥繩,右手慢慢加藥材,“戥子要平,不能歪,差一點都不行”。稱夠15g,他會把酸棗仁倒在棉紙上,再稱遠誌——先把遠誌的芯去掉,“芯苦,您喝著會嫌澀”,然後稱6g,“剛好,不多不少”。
包藥時,他會把棉紙折成三角形,把酸棗仁和遠誌放進去,用棉線係好,再蓋個“景年堂”的朱紅印章,“印章一蓋,就是景年堂的藥,您喝著放心”。李奶奶蹲在旁邊看,手裡拿著個舊藥袋,是當年的安神方藥袋,“景年啊,還是你抓的藥香,聞著就犯困,現在買的成品藥,沒這味”,蘇景年也笑,眼裡泛著光,像映著當年的藥香:“您的日子金貴,這藥得抓得準,讓您每晚都能睡好”。
幫老鄭配2002年養胃方,他會先炒白術——把生白術放在小砂鍋裡,用小火慢慢炒,“火候要輕,冒淺白煙就關火,不然發苦”。炒的時候,他會盯著砂鍋裡的白術,“爸說‘炒白術像熬日子,急了不行’”。炒到微黃帶焦斑,他把白術倒在竹篩裡晾涼,“涼透了再稱,不然重量不準”。然後用戥子稱黨參10g、白術8g,“您媽喝的時候,要溫服,彆喝涼的,不然胃會不舒服”。老鄭接過藥袋,聞了聞,“跟當年你爸配的一樣,有白術的焦香,我媽肯定愛喝”,蘇景年遞給他張藥方,“這是熬藥方法,先泡半小時,再煮20分鐘,彆煮太久”。
有次調劑時,蘇景年在父親的《傷寒論》節選裡發現張夾著的便簽——是1968年父親寫的“景年,桂枝湯裡的桂枝要選細枝,去皮,不然太辣”,是父親的字跡。那天他坐在工作台旁,眼淚掉在便簽上,暈開一小片墨痕,他趕緊用吸水紙擦乾淨,“不能讓眼淚毀了爸的心意”。擦乾眼淚,他繼續把李奶奶的安神方包好才關店,“奶奶還等著喝藥睡覺呢,爸也會支持我的”。
上午10點調劑高峰過了,蘇景年會來雜貨店買塊芝麻糖——是老吳師傅按1970年代配方做的,芝麻多,甜而不膩,“當年爸看完診,總來買兩塊,一塊給我,一塊他自己吃,說‘這糖解藥苦,吃了心裡甜’”。他付賬時總會多給5毛錢,說“老吳你辛苦,淩晨就起來熬糖,多給點買包煙”,老吳不要,他就說“下次多撒點芝麻,當年的糖芝麻多,香”。路過藥鋪時,他總會回頭看一眼,確認中藥櫃關嚴了:“藥材怕潮,關嚴了能護著它們,這是爸教我的”。有次下雨,他忘了關櫃門,趕緊跑回店裡,用乾棉墊擦藥材,擦了半小時,“怕藥材受潮失味,這些藥是街坊的健康,不能壞”。
李奶奶總把舊藥袋包在棉布裡拿來:“景年,這是我當年的安神方藥袋,你幫我再抓一副,現在隻有你抓的藥,我喝著安心”;老鄭幫他整理藥方樣本冊:“景年啊,你這樣本冊亂了,我幫你把1980年的婦幼方放一起,當年我兒子的消食藥就是你爸配的”;就連剛搬來的00後租客小孫,也會周末來幫他曬藥材,“蘇爺爺,我幫您翻當歸,我奶奶也有高血壓,我想知道她的藥怎麼配”。小孫曬藥材時,蘇景年就在旁邊教他認藥材:“這是當歸,聞著辛香;這是天麻,斷麵有橫紋;這是遠誌,要去芯”,小孫記完後,他還會讓小孫用戥子稱藥材,“稱準了,才能配好藥”。
有次社區搞“醫藥記憶展”,在廣場搭了臨時展架,蘇景年帶著父親的藥方和調劑工具參展。當父親1968年的《傷寒論》節選和銅質藥戥子擺出來時,台下街坊都安靜了,連孩子都不鬨了,接著響起掌聲,張爺爺擦著眼淚說“這戥子當年稱過我的高血壓藥,這藥方紙當年寫過我的名字,像老蘇還在,還在幫咱們抓藥”。蘇景年紅了眼,卻笑著說“沒想到爸當年的東西,現在還能讓大家想起老藥香的暖,以後我會幫更多人留住藥香裡的日子”。
二、藥戥旁的小忙碌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鼻尖傳來一陣熟悉的當歸香——是剛曬過藥材的緣故,指縫裡還沾著點酸棗仁的碎粒,是昨天幫李奶奶抓藥時蹭的。我猛地睜開眼,“景年堂”的暖光落在工作台上,淡棕色棉墊上,李奶奶的安神方藥材正躺在那裡:酸棗仁粒大飽滿,遠誌還沒去芯;左手握著父親傳的銅質藥戥子,秤杆的刻度硌著掌心,有點癢;右手捏著把馬鬃藥材刷,刷毛還軟得像雲朵;脖子上掛著塊藥材吊墜,是孫女用當歸片做的,刻著“藥香”二字,冰涼的藥材貼著皮膚;右手食指第一節有道淡疤,是1999年搗杏仁時被藥臼碰的,現在摸起來還能感覺到小小的凸起——我變成了蘇景年。
“嘩啦”,窗外的杏樹葉被風吹得響,像父親當年幫我翻藥方冊的輕響。我低頭看著李奶奶的安神方,棉紙上的字跡是父親的筆跡,“酸棗仁15g,遠誌6g”,“得把這藥抓準,去好遠誌芯,讓奶奶今晚能睡好”。
手機在帆布藥袋裡震動,是老鄭發來的微信,語音裡帶著點急切,還夾雜著咳嗽聲:“景年啊,我媽的養胃藥今天能配好嗎?她早上胃又脹了,中午想喝上,要是太急,我就先去買盒胃藥頂著”。我摸了摸口袋,裡麵隻剩75元錢——是昨天幫小孫抓消食藥賺的30元,加上之前攢的45元,總共75元。夠買塊芝麻糖(6元),再給藥臼買根新搗杵(8元,舊的木柄裂了),剩下的61元得留著買新棉紙,王阿姨的調經方還等著包藥。
“爸,今天我要幫李奶奶抓安神方,幫老鄭配養胃藥,您放心,我會抓得準準的,不丟您的手藝”,我對著父親的銅質藥戥子小聲說,然後把遠誌放在工作台上,準備去芯。遠誌的芯是淺棕色的,藏在根莖裡,“得用小刀輕輕劃開,彆把肉削太多,不然重量不夠”。
我從工具盒裡拿出小剪刀,輕輕劃開遠誌的根莖,用鑷子夾出芯,“一根一根來,急了會斷”。去了芯的遠誌泛著淺黃,“這樣奶奶喝著就不苦了”。去完6g遠誌,我把它們放在棉紙上,然後開始稱酸棗仁。
提起銅質藥戥子,我先校準——把秤砣放在“0”刻度,戥子平了,“準了”。然後把酸棗仁放在秤盤裡,慢慢加,“14g……15g,剛好”。我把酸棗仁倒在遠誌旁邊,兩種藥材的香氣混在一起,辛香裡帶著淡苦,“這味對了,跟當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