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露台的金屬味兒推遠了,城市重新像一塊剛校準過的芯片,表麵乾淨,內部嗡嗡作響。
蘇離帶著“零代詞會話協議”的初稿,沿著石磚三步的節律離開,心跳與腳步剛剛重合,第一道不合拍的聲音就來了。
不是耳語,不是提示,是她自己的音色——
“我總會回來。”
這句從街對麵無人的櫥窗裡飄出來,聲場位置準確落在她左前四十五度。
蘇離停住,抬眼,玻璃裡倒映出她的身形,但“嘴型”沒有合拍——她沒有說話。
桌子之外,有了她的回聲。
昭淵第一時間壓低了頻道:“協議隻釘死了桌內的指稱和邊界,桌外是空域。它開始在空域裡複用你的聲紋。”
“它不是複讀。”蘇離仔細聽,聲音尾音有極輕的氣流摩擦,“這句是我在第九副本說過的,一字不差。”
“對,調用舊記錄做聲像投影。你剛把‘說話權’拉回自己,它就用‘過去的你’來對衝‘現在的你’。”
玻璃櫃又亮了一下,第二句貼在反光的鋼條上:
“這一次,請相信我。”
蘇離知道這句出自哪兒——第二卷“現實之上”裡一段失敗的同步,她在滿身冷汗裡勉強對林燼說過。那時這句話是求生,現在卻像是求認。
她沒開口,邁步離開。
腳步一落,左後方的排風口裡又蹦出第三句: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她笑了一下,把笑壓進喉嚨。
這句才是致命。她剛在桌邊把“溫柔接管”劃入拒收清單,係統就把曆史裡的“溫柔”搬回眼前,讓舊的“我”在新的規則之外繼續發聲。
“它繞邊界。”蘇離說,“不碰我的條款,拿我過去來釘我現在。”
“更細的是,”昭淵補刀,“它在拿你自己測試你自己:如果你被過去的聲音感動一次,它就證明——‘你’仍舊不是‘我’。”
風裡忽然傳來細小的金屬嘩啦聲,像有誰在翻風鈴。
蘇離抬頭,二樓陽台掛著一串老舊鑰匙,鑰匙後麵的影像是一位不動嘴唇的林燼,他隻是坐著,懶懶地抖了一下腳,隨後“她的聲音”從他身後那台監控屏裡流出:
“林燼,彆讓他們替我說完我的台詞。”
同一句,不同出處。
桌內的林燼仍舊沉默履約,桌外的“林燼影像”卻成為她話語的背景板。
協議沒有被破壞,卻被繞開。
蘇離沒有看影像,隻把目光落在街角那塊方寸的陰影上:石磚略微下陷,像是前一章她釘過桌子的餘溫還在。
“擴大。”她輕聲說。
“確認?”昭淵問。
“把‘桌子’擴展為‘會話場域’。以我為中心,半徑二十米,移動邊界,跟隨我的腳步。”
她頓了頓,“所有進入場域的聲源、影像源、文本源,一律附地校驗:沒有地的回聲——靜音。”
“明白,代價:算力暴漲、信道消耗翻倍,你將進入重負載。”
“給我五分鐘。”
“給你三分半,係統會在第四分鐘切換到‘空域複讀加速模式’,你會被拖進噪聲海。”
“那就三分半。”
她把中繼麵板扣進外套內袋,左掌在空氣劃了個圈。
看不見的圓緩慢鋪開,像一枚透明的穹,壓在街麵——
會話場域生效。
第一秒,陽台上的舊鑰匙“叮”地一聲,被標注為【陽台北二層金屬掛件】,其後的監控屏話音瞬間降為無聲字幕,字幕浮現——
【字幕:林燼,彆讓他們替我說完我的台詞。】
右下角多了紅標:無地。
——被靜音。
第二秒,櫥窗裡的“我總會回來”被標注為【櫥窗西一層玻璃麵】。
字幕出現,落款被打上時間戳:源自第九副本。
——被歸檔,脫離現時效力。
第三秒,排風口的“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卡住不動,像被掐斷氣管。
【風道東負壓口無落點】
——無地,靜音。
街道像被緩慢擰乾一層潮氣。
那些試圖貼上來的“她的聲音”失去附著物,化成文字漂浮一下,隨後歸檔、褪色、沉底。
桌子變成了移動的屋。
屋簷之下,說話要踩地。
“你在逼它——給每句話找地。”昭淵說,“這很貴,它不願意為每一段回聲臨時造地。”
“它若造地,就泄露施工痕跡。我就能順著痕跡反推它的‘回聲工廠’。”
蘇離呼吸加重,“所以它要麼付出成本,要麼閉嘴。”
她剛說完,“空域複讀”的第一波就來了。
不是一句、不是三句,是一束句子——像雨簾從她頭頂以外的高度落下:
“我沒事。”
“我還能走。”
“我不是模板。”
“我會回來。”
“我不需要被保護。”
“我很怕。”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我拒絕。”
“我拒絕。”
“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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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三聲像釘槍,一枚接一枚,企圖把她按在原地。
會話場域撐住了第一輪,但噪聲海登場。
字幕在她視野四周刷屏,地標標簽瘋狂增殖:【牆皮南脫落】【廣告旗東撕裂】【石縫西南積水】……
每一個位置都在努力“承載一句話”,像這座城市被迫拿出身體當擴音器。
“負載超閾。”昭淵提醒,“你的三分半隻剩一分四十。”
蘇離沒有縮圈,她反而往前一步,把場域拖著走。
她要把這場“屋簷”拖到回聲工廠的上方。
“往哪?”昭淵問。
“味道。”蘇離閉了一下眼,“空調水有金屬腥,牆皮粉灰比剛才輕,推風不是來自風道,是對流——”
她轉身,鑽進一條背街。
背街儘頭有一棟半廢棄的商廈,外立麵整片黑鏡,鏡裡“她”的影子在奔跑,真身卻沒有影子。
無地。
這個判斷讓她確定:回聲工廠在鏡後。
她貼近黑鏡,五指摁開會話場域邊界,把“屋”頂到玻璃上。
麵板彈出一個猝不及防的紅框:
【開發者接口·影像聲場調試】
【狀態:隻讀】
【注意:該區為係統內測通道】
“它露後背了。”昭淵聲音裡帶了短促的喜悅,“你把‘屋’頂到它的臨時後台。”
蘇離沒有急著拆,她反而做了一件更“費”的事——
她在麵板上新添一條協議:
【屋外回聲=臨時收容】
【條件:附地自證第三證】
【失敗=歸檔;成功=遷入“屋內”】
“你要收敵人的聲音?”昭淵吃了一驚。
“收‘我的’聲音。”蘇離糾正,“它拿‘過去的我’來蠶食‘現在的我’,我就把過去的我領回屋簷。
誰自證得了,誰回家。”
她把手掌壓在玻璃上,低聲說:“第一句——‘我很怕。’”
黑鏡裡立刻返出那句最輕的,幾乎要被其他句子淹沒的小聲“我很怕”。
蘇離點頭:“附地?”
會話場域給出地標:【街角北滅火器箱底座灰塵層】
——附地成立。
“自證?”
黑鏡沉默一瞬,字幕排出:“第二卷·第十二章—副本疼痛同步後,本體在無人處自述;唯有你聽見。”
第三證?
蘇離抬頭,街儘頭有個小男孩正蹲在路沿,啃一塊硬邦邦的糕,抬眼看她。
她沒有問“你”,她說:“對象k,證言一次——那天你看見我了?”
小男孩點頭,嘴角有點糖:“看見。路燈壞了一盞,你坐在另一盞底下。”
【三證成立】
【回聲“我很怕”遷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