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以為,“係統語言”崩解後,一切會歸於沉默。
但真正發生的,是故事泛濫。
那一夜,他們在“語素殘響場”駐足過久。地麵如同瀕死的神經網絡,被剝離了意義的信號仍在彼此混響,空中飄蕩著早已脫離語法的詞根碎片,有些變成了光,有些成了乾擾電流。
林燼在夜色中點燃一支信號棒,照亮了身邊的蘇離。
“你還在聽這些聲音?”他低聲問。
蘇離沒有回答。
她正試圖讓大腦適應沒有“語言協議”的世界——現在,她聽見的每一個詞,不是係統翻譯出來的,而是由她自己的感知生成的結果。
而那結果,竟然和林燼的不一樣。
“你聽見什麼?”她問。
林燼皺眉:“廣播聲,一個男人在重複某段錄音。”
“我這邊,是一個小孩在唱歌。”
他們對視片刻。
這不是幻覺,而是現實的敘述模塊化:失去統一係統定義之後,世界不再“隻有一個版本”。每個活著的意識,都是一個微型敘述中樞。
世界成為了一場大型“多人記憶共存測試”。
蘇離低頭看了看掌中的通訊終端,那台已經失去係統連接的舊設備,現在忽然自動重啟了。
屏幕浮現新的提示:
【旁觀者模塊接入中】
【正在收集敘述碎片……】
【目標:重建“最被接受的現實版本”】
【主敘述候選人:Δ44蘇離)林燼】
【是否激活:旁觀者1號?】
蘇離一愣。
“旁觀者1號”——係統遺留下來的中立審判程序,在係統被她擊潰之後,它仍殘存了下來,像一隻盲眼卻貪婪的記錄者,試圖從混亂的記憶與敘述中選出一個“可信版本”。
林燼瞥了一眼那提示:“你激活它了?”
蘇離搖頭,但係統不等他們確認,提示就自動跳轉:
【已進入‘非授權敘述區’,係統默認自動啟用旁觀者模式】
【提醒: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轉錄為“版本a”或“版本b”】
她終於開口:“我們現在,是故事裡的角色了。”
林燼沉聲道:“不,是對抗故事的人。”
他們沒有注意到,一個戴著白色麵罩的身影,正悄悄穿越殘骸之間,蹲伏在黑暗中。他沒有編號,沒有名字,手裡卻握著一塊帶著係統圖標的敘述記錄器。
那是——旁觀者1號的分身。
它悄然啟動自己的記錄任務:
【記錄開始】
【地點:語素殘響場】
【人物:主敘述候選人Δ44蘇離)、林燼】
【當前時間線版本:未知】
【目標:發現“不自洽”行為,並進行敘述糾偏】
【任務開始。】
蘇離和林燼沿著廢墟前行。
每經過一塊碎裂的標誌,他們的“記憶版本”就會再一次發生偏差。
有一處廢棄公園,林燼記得這裡曾是他們並肩作戰、抵達編號回收點的地點。
而蘇離,卻根本沒有那段記憶。
“你記錯了。”她說。
林燼表情遲疑:“不,我確定你當時在場。你說過那句——‘編號是故事強加給我們的注腳’。”
蘇離搖頭:“那不是我說的,也不是我記得的。”
他們站在那張鏽蝕的秋千旁,對峙許久,直到空氣中浮現了新的提示光標:
【發現敘述不一致】
【旁觀者模塊即將提取兩人記憶副本】
【選擇更合理版本將作為“曆史主線”】
【警告:落選記憶將被標記為‘敘述虛構源’】
林燼握緊拳頭:“它要從我們中間選一個版本?”
蘇離平靜地看向遠方:“我們不能再讓它決定什麼是‘真實’。”
她伸手,從舊世界的語素殘骸中揀出一枚編號碎片——【Δ00beta】。
這是一枚被放逐的敘述起點。
她閉上眼睛,像是在重新書寫一段故事,而不是回答某個真相。
“這裡曾是一座花園,”她輕聲道,“但我們都沒有到達過它。我們隻聽彆人講過它的樣子。”
係統停頓。
林燼望著她,忽然露出一絲笑意:“你想讓它根本找不到版本。”
蘇離睜眼:“不是我們誰說得對,而是——沒有人應該為故事負責。”
那一刻,旁觀者模塊記錄器的提示光熄滅:
【敘述邏輯跳脫】
【當前現實未具備“主敘述者”】
【係統評估:現實進入“多版本未確權狀態”】
【請等待其他旁觀者輸入……】
就在他們離開廢墟時,一道新的聲音響起。
是個陌生的聲音,年輕、溫和、又帶點玩味。
“那你們介意我來講個版本嗎?”
兩人回頭。
站在夜色中的,是一個陌生人——他穿著破舊的審查官製服,編號被人為撕掉,脖子上卻掛著一串黑匣子樣式的設備。
“我叫鏡淵,”那人笑道,“旁觀者第七號。”
“我不打算評判你們的版本,我隻是——想聽更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