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的儘頭,原本熟悉的路牌已經完全模糊化。
上麵殘留的文字一瞬間分裂成無數片段,像沙粒一樣被風吹散,落到空氣裡,卻再也拚不回原本的名字。
林燼抬起頭,看著那根空無一物的路牌杆,喃喃道:“連‘位置’的定義都消失了。”
蘇離沒有回答,她正凝視著四周的牆體。牆壁原本應該有廣告牌、提示標誌、商業的標記,但現在這些全部像被橡皮擦拭過,隻剩下灰白色的空殼。
“這是‘語義崩塌’的前兆。”蘇離輕聲說。
林燼皺眉:“你的意思是……不僅是名字,連詞語本身也會失去意義?”
“是的。”蘇離伸出手,指尖輕觸那道已經模糊的牆體,“當‘命名權’不再穩固,詞語就會逐漸失去它們與現實的連接。說‘樹’,卻不再能指向一棵樹;說‘人’,卻不會有人回應。”
林燼呼吸一滯,似乎想反駁,可當他張口時,發出的“聲音”卻是毫無意義的破碎音節。
那一刻,他的眼神驟然驚恐。
“你聽懂我剛剛說的嗎?”他迅速問。
蘇離的目光凝固了片刻,然後搖頭:“我隻聽見……一連串噪音。”
林燼抬手按住額頭,聲音發顫:“我說的是‘這裡太安靜了’,可出口之後,全都變了。”
蘇離沒有急著安慰,而是冷靜地觀察著他的狀態。她很清楚,這並非林燼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世界的語言結構正在整體坍塌。
她自己也在經曆類似的現象。
當她嘗試說出“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時,語言竟在出口的瞬間被改寫成:“我們必須留下,成為定義。”
兩個完全相反的含義,卻從同一段心意裡分裂出來。
“這是係統的汙染,還是——世界自身的脫落?”林燼咬緊牙關問。
“更像是……失控的自我演化。”蘇離凝聲,“語言失去了依附,它們不再是工具,而是變成了獨立的存在。”
仿佛為了驗證她的話,四周牆壁上突然浮現大量隨機文字。那些文字無序排列,句子斷裂重組,不屬於任何已知的語法。
【你聽見的不是我說的】
【名字已丟失】
【此處不可描述】
【我在你之外】
這些文字不斷閃爍,像是一群無形的敘述者同時在爭奪表達的權利。
林燼目光複雜,手指緩緩握緊:“所以,接下來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再也不屬於我們。”
蘇離靜靜望著牆上的最後一句殘影:
【如果詞語沒有指向,那麼,你還算是‘你’嗎?】
她心頭一沉。
因為她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將決定他們是否還能維持自己的存在。
在那一瞬間,仿佛整個廢墟都屏住了呼吸。
蘇離察覺到的,不僅是聲音的缺失,更是一種敘事邏輯的真空——所有線索本應繼續延展,卻突然在眼前中斷,像是有人將文本撕裂,隻留下尚未補全的缺頁。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林燼。對方的眼神裡有一種未被定義的色彩,像是語言之外的存在,被迫投影進這個空間。
“你聽見了嗎?”蘇離的聲音帶著遲疑。
“我聽見的,是‘空白’。”林燼低聲說。
這“空白”並非真正的安靜,而是係統在劇烈崩解後,留下的語義斷層。它讓人不得不去填補、去假設,卻又在每一次補充時,像是遭到另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反駁,把任何新的定義一並吞沒。
蘇離向前走了一步,腳下的地麵卻忽然像水波一樣晃動,石磚的邊界散開,成為數不清的片段。每一塊磚頭上,似乎都寫著曾經存在的句子,卻被反複塗抹,無法看清。
“這是……語義剝離?”她喃喃。
“更像是——命名的撤銷。”林燼伸出手,指向遠處高聳的殘樓,“看,那些名字正在墜落。”
他們看到,廢墟之城的樓宇外牆上原本寫著的標識、街牌、門牌,統統開始剝落。每一個字、每一個符號,都仿佛失去了承載的理由,紛紛飄散進空氣裡,像灰燼一樣,無法再拚回原本的位置。
蘇離突然意識到,這並不是某種“自然消亡”。
——這是有意為之。
某個仍在運作的核心,正在逐條撤銷他們所熟知的“名”,以此讓他們失去指稱與溝通的可能。
“撤銷命名,等於撤銷存在。”她低聲說,語調比之前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