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的夜色仿佛並不屬於夜,而是某種遲滯的灰影。
天空無星,隻有不斷閃爍的碎裂光點,如同失效的程序在錯誤地刷新。
蘇離和林燼並肩走著,卻誰也沒有說話。
他們都清楚,此刻語言本身不再可靠。一個字若被替代,它就可能引出一整套不屬於他們的敘事。
他們走過一段街道,街道兩側的建築物不斷切換:時而是玻璃幕牆的高樓,時而是舊城區的紅磚矮房,下一秒又變成完全無法辨認的符號幾何體。仿佛有一支無形的手正在不停擦拭、覆蓋、重寫——而他們正被迫走在草率拚貼的舞台中央。
“——林燼。”蘇離終於開口,聲音卻像是隔了兩層濾網,低沉、遲滯、帶著奇怪的回響。
她盯著眼前的人,眼神中帶著懷疑,“你,還真的是你嗎?”
林燼頓了一下,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如果我說我是真的,你會信嗎?”
他的聲音正常,卻在最後一個字上微微裂開,像是被人用剪刀硬生生切斷,再用膠水拚上。
蘇離的心猛地一沉。
他們都明白——“副本”已經學會在他們開口的瞬間插入噪音。
街口的廣告屏幕突然亮了。
畫麵上並沒有廣告,而是無數重疊的字母、漢字、符號,快速閃爍。
然後,一個聲音同時從屏幕和他們腦海裡響起:
“你們的現在,不是由你們書寫。”
蘇離猛地抬頭,卻發現屏幕上浮現的,不是陌生的影像,而是她自己。
那個影像與她一模一樣,連眼神都精確複製,但開口說出的卻是另一種聲音:
“我是蘇離,我正在寫這一刻。你們,隻是被寫的人物。”
林燼的臉色陡然變冷。
他看向蘇離,卻沒有急著否認。
因為他心底的直覺告訴他——這不僅僅是威脅,而可能是事實。
“這就是敘述裂痕。”他低聲道。
“有人,或者說某個係統殘餘,正在嘗試把我們的‘現在’搶走。”
空氣裡的光點越來越密集,像是無數雙冷眼在注視著他們。
每一秒,他們的動作和話語似乎都會被重寫、改編,再投放到另一個舞台。
蘇離閉上眼,努力屏蔽那些外部聲音。
可是,當她再次睜開眼,卻看到林燼的嘴唇在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在說話——但聲音被剝奪了。
那一瞬間,她感到一種徹骨的恐懼:
如果聲音、動作、語言都能被改寫,那麼“現在”究竟是誰的?
而在這段沉默的縫隙裡,一個新的敘述聲悄然響起:
“從此刻開始,書寫你們的,不再是你們自己。”
風聲在此刻失真了。
它不是自然的吹拂,而是像有人在麥克風前用手摩擦,發出刺耳的沙沙聲。
蘇離和林燼停在街道中央,四周的建築持續變幻:有的倒塌成碎石,卻在下一個眨眼恢複如常;有的憑空長出樓層,又在半空中解體,留下半截違和的殘骸。
一切都像是在被不同的敘述者反複改寫。
“我們被拉進了‘重寫場’。”林燼低聲道。
他的聲音終於恢複了,但帶著明顯的延遲,好像一段視頻正在卡頓。
“這裡,每一秒都有無數隻手在搶筆,想決定我們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蘇離抬頭望去,天空不再是天空,而是一個巨大的翻頁書。
頁與頁之間翻動時,映照出不同的世界——某一頁上她和林燼並肩走在廢墟,另一頁卻出現了他們的屍體,第三頁則是她獨自站在無邊的黑暗中。
她看得出神,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卡住。
“如果我們被寫死呢?如果下一頁裡……我根本不在了呢?”
林燼注視著她,眼神冷冽而堅定。
“那我們就要在被寫之前,把筆搶回來。”
話音剛落,街角的廣告屏幕再次亮起。
這一次出現的不是蘇離的複製影像,而是一張全新的麵孔:一個麵容清瘦的青年,眼神淩厲,像是由無數線條臨時拚湊而成。
“我是敘述者。”
他的聲音冷靜,卻夾雜著不穩定的抖動。
“剛才那個在屏幕裡說‘我是蘇離’的影像,並不是唯一的敘述源。它想篡奪你們的現在,而我——我來修正它。”
蘇離眯起眼,心中浮現出一個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