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架灰綠色的軍用運輸機,此刻正像隻被扔進滾筒洗衣機的鐵皮罐頭,在萬米高空的亂流裡沒命地顛簸。
機艙裡那盞應急燈忽明忽暗,慘白的光暈一晃,照得人心裡發慌。
耳邊全是引擎撕心裂肺的轟鳴,夾雜著機身骨架咯吱作響的金屬呻吟,這動靜聽著著實讓人頭皮發麻。
除了那幾個早已習慣了生死的“利劍”隊員,隨行的幾位農業部專家這會兒臉都綠了,死死摳著座椅扶手,那模樣,恨不得把指甲都嵌進鐵皮裡去,胃裡怕是早就翻江倒海了。
唯獨林颯是個例外。
她安靜地坐在那個特製的減震座椅上,清冷的側臉在明滅不定的光影裡,像極了一尊精雕細琢卻又沒有溫度的玉像。那雙好看的杏眼微微垂著,視線並沒有落在實處,隻有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
噠、噠、噠。
那罐被五花大綁固定在機艙中央的“生命一號”原液,此刻正在她的思維宮殿裡被拆解成億萬個分子式。
她在推演,一遍又一遍地模擬著這些金色的液體接觸到汙染源後的反應。這就像是一場還沒打響就已經進入白熱化的戰爭,隻不過她的戰場是在微觀世界裡。
沈霆鋒檢查完最後一個傘包的卡扣,大步流星地穿過搖晃劇烈的過道。
這男人身板硬挺,往那一站就像座山似的,硬生生替林颯擋去了周圍的嘈雜。
他沒說話,隻是遞過去一杯溫水。
這飛機晃得跟篩糠似的,他手裡的水麵愣是紋絲不動。林颯的思緒這才從複雜的基因鏈裡抽離出來,一抬眼,正好撞進沈霆鋒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
接過水杯,指尖傳來的一絲溫熱,讓她因為過度專注而有些發僵的身體終於回暖了幾分。
“正在下降,十分鐘後著陸。”沈霆鋒的聲音透著股讓人心安的沉穩勁。
話音剛落,失重感陡然襲來。
龐大的機身猛地往下一沉,像把利刃切開了厚重的鉛雲。久違的陽光雖然刺破了雲層,卻沒能給這片土地帶來丁點暖意。
等到地麵的景象徹底鋪陳在眼前時,不知是誰,先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的天……”
趴在舷窗邊的一個老專家驚呼出聲,緊接著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死死捂住了嘴巴。那眼神活像是見到了鬼。
其他人聞聲湊過去一看,機艙裡安靜得可怕,隻剩下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就連黑熊這種粗神經的漢子,此刻也瞪圓了那雙銅鈴眼,嘴巴張著卻發不出聲。
旁邊的野狼更是臉色鐵青,臉上那道刀疤因為肌肉緊繃而顯得格外猙獰。
那是怎樣的一幅光景啊?
入目所及滿目瘡痍。大地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的血色,呈現出一種令人絕望的灰白,就像是——骨灰的顏色。
這裡曾經可是中原糧倉啊,是最肥沃的黑土地!
可現在呢?方圓百裡,彆說莊稼了,連根雜草都看不見。田壟和道路的界限早就模糊了,隻剩下龜裂的大地像張破碎的漁網,一直鋪向視野的儘頭。
說白了,這哪裡還是人間,分明就是一片剛剛經曆過無聲屠殺的死地。
林颯沒去看窗外。她隻是緩緩閉上了眼。
如果是普通人看的是熱鬨,那她看的便是門道。一股無形的精神力以她為中心,如水銀瀉地般向著下方的大地覆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