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竹下俊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當鑽入密林的那一刻,他才敢猛地喘了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他喉嚨生疼。
隻見他靠在一棵粗鬆樹乾上,抬手抹了把額頭,不知何時竟滲了層冷汗,在寒風裡凍得皮膚發緊。
剛才那槍打來時,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岩石後那個熟悉的身影。
周衛國。
這個名字像根燒紅的鐵絲,猝不及防地燙進他的腦子裡。
柏林軍校的雪地裡,兩人穿著擊劍服對練,周衛國的劍風總是帶著股不管不顧的狠勁,卻會在他腳步趔趄時悄悄收住力道。
圖書館裡,他們湊在一盞燈下看地圖,周衛國指著中國的海岸線說“這裡的沙子比柏林的細”,他笑著接話“等戰爭結束,我一定去看看”。
那時的陽光透過窗戶,在書頁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誰會想到,再見麵會是這樣:一個躲在山坳裡密謀,一個舉著槍對準他的眉心。
“隊長,您沒事吧?”身旁的隊員低聲問,順便遞過來一塊乾硬的壓縮餅乾。
竹下俊擺擺手,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往後瞟。
密林深處靜得能聽見雪粒落地的聲響,可以判斷周衛國沒有追來。
但他想起剛才周衛國開槍的瞬間,子彈明明可以打在他胸口,卻偏了半寸,擦著靴邊鑽進雪地裡。
周衛國是故意的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狠狠按了下去。
怎麼可能。
周衛國現在是八路軍的軍官,而他是日本軍人,他們腳下的土地浸滿了兩國人的血。
所謂的“同學情誼”早該在金陵城外那場戰鬥裡燒成灰燼了。
可我的心臟為什麼跳得這麼亂?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
剛才周衛國的眼神,他看得清清楚楚:有憤怒,有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樣,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
扯不開,理不清。
當年在軍校,周衛國總說他“太死板”,不懂變通。
可現在,他卻帶著隊伍像逃兵一樣倉皇撤退。
他甚至不敢讓隊員還擊,聽見槍聲的瞬間,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跟周衛國打。
為什麼?
是怕輸嗎?
不,他的特工隊裝備精良,真要交火未必占下風。
是念舊情嗎?
這個想法讓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作為軍人,對敵人心軟就是對自己人殘忍,他沒資格有這種念頭。
可那張臉總在眼前晃:擊劍場上笑得露出白牙的周衛國,燈下指著地圖慷慨激昂的周衛國。
還有剛才岩石後眼神冷硬、卻偏了半寸準頭的周衛國。
他們曾是最好的對手,也是唯一能在異國他鄉說上幾句真心話的人。
現在呢?
兩人成為了世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