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奉天北郊大約3英裡處,有一個連東北人都覺得神秘的部落,是大清朝奉天城的“肇興之地”。為了加強對奉天的防務,1907年,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倡導修建了北大營,作為東北軍的營所。營所裡的東北軍總兵力是平時一個師團的三分之二。在附近約有三大隊的日軍駐屯。
1930年7月的最後一個夜晚,秋雨像扯不斷的銀線,把奉天北郊的黑土地泡得發脹。從北大營鐵絲網外往遠處望,三英裡外那個被東北人稱作“龍興地”的部落,此刻正蜷縮在雨霧裡,隻剩幾星昏黃的燈火,像被浸濕的煙頭。
滿鐵附屬地的一間倉庫早被改造成臨時會議室,鐵皮屋頂被雨點砸得劈啪響,倒成了天然的掩護。佐藤鬆本把軍靴往木桌下踢了踢,桌上攤著張泛黃的奉天地圖,紅鉛筆在北大營的位置畫了個圈,圈邊還沾著半塊沒吃完的麥餅渣。他左手邊坐著藤原樸田,和服下擺掖在膝蓋下,手裡攥著塊溫熱的懷表,指節泛白——那是十年前他在京都書道會得的獎品,表蓋內側刻著“和敬清寂”四個字。
門被風撞開時,渡邊晨畝正用指尖撚著一張宣紙,紙上是他剛畫的殘荷。風裹著雨絲撲進來,宣紙立刻皺成了一團。他慌忙用鎮紙壓住,抬頭就看見佐藤鬆本扶著門,身後跟著濱田耕作和江上波夫,兩個考古學家的皮鞋上還沾著泥,像是剛從哪處遺址趕過來。最後進來的是村鬆梢風,他裹著件黑色風衣,領口彆著支鋼筆,進門時還在小聲咳嗽,袖口沾著的雨珠滴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人齊了。”佐藤鬆本把濕透的外套往椅背上一搭,露出腰間的軍刀鞘,“今夜請諸位來,是要議一件比鐵道守備隊的巡邏更重要的事。”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滿鐵的東亞經濟調查局,最近搜集到不少北大營的情報,但土肥原閣下說,光有軍事地圖不夠,還得有‘筆杆子’。”
藤原樸田的懷表“哢嗒”響了一聲,他抬眼看向佐藤:“您是說,要我們在作品裡……”
“聰明。”佐藤鬆本從抽屜裡抽出一疊紙,扔在桌上,“這是芥川龍之介旅華後的隨筆,你們看看——他把上海叫‘蠻市’,說中國人‘貪婪腐敗’,可最後呢?”他用手指戳著紙頁,“35歲就自殺了!有人說他是抑鬱,我看呐,是被中國的‘劣根性’熏壞了!”
濱田耕作推了推眼鏡,撿起一張紙,紙上印著芥川拜訪李漢俊的片段。他小聲說:“可三年前,我和原田淑人去北京,馬衡教授還說,芥川的漢詩寫得比不少中國文人都好……”
“那是過去!”佐藤鬆本猛地拍了下桌子,麥餅渣跳了起來,“田中首相上台後,什麼都得變!穀崎潤一郎不是愛寫中國嗎?寫秦淮的月亮,寫西湖的水,可他忘了,那些地方遲早是大日本帝國的!還有你,村鬆君。”他突然轉向村鬆梢風,“你把上海叫‘魔都’,說那是‘夢寐之鄉’,可你彆忘了,你的筆是拿在日本人手裡!”
村鬆梢風的手指在鋼筆上繞了一圈,喉結動了動:“佐藤君,我寫《魔都》時,確實覺得上海……”
“覺得什麼?覺得中國人比日本人有情調?”佐藤鬆本冷笑一聲,“濟南事件你知道吧?皇軍是去維護秩序,可中國報紙說我們‘施暴’。你們的筆,就得把這些反過來寫——甲午戰爭是幫中國‘覺醒’,日俄戰爭是替東北‘除害’,將來要是開戰,你們得讓全世界知道,大日本是在‘拯救’中國!”
渡邊晨畝的手顫了一下,鎮紙下的宣紙又滑出來一角。他輕聲說:“我舉辦了五屆‘中日聯合畫展’,中國畫家還送過我墨寶……藝術不該沾政治的血。”
“藝術?”佐藤鬆本站起來,軍刀鞘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等皇軍的炮彈落在奉天城,你那墨寶能擋子彈嗎?藤原君,你不是懂書道嗎?‘忠’字怎麼寫,你忘了?”
藤原樸田把懷表按在桌上,表蓋彈開,“和敬清寂”四個字在油燈下泛著光:“我沒忘。可孔子說‘和而不同’,文化不是武器,不能用來殺人。”
“孔子?”佐藤鬆本一把抓過懷表,往地上摔去。玻璃碎了,指針停在九點十五分。“現在是昭和五年,不是大清!你們要是想當‘親華派’,就彆怪我告訴特高課——川島美子雖然去了上海,但她的人還在奉天,說不定此刻就在門外聽著!”
這話一出,村鬆梢風的臉色立刻白了。他想起去年在上海,內山完造介紹他認識田漢時,田漢還笑著說“中日文人該做朋友”。可現在,“朋友”兩個字像被雨泡過的棉花,沉得壓胸口。他慌忙站起來:“佐藤君,我……我會改的,把《魔都》裡的‘夢幻’,改成‘需要皇軍拯救的混亂’。”
渡邊晨畝看著村鬆梢風,又看了看地上的懷表,慢慢把宣紙揉成了團。濱田耕作低下頭,手指摳著皮鞋上的泥,那是從北京周口店遺址帶回來的泥,當時他還說要和中國學者一起研究,現在卻覺得那泥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疼。
佐藤鬆本滿意地笑了,他撿起地上的懷表,擦了擦玻璃碎片:“這才對。記住,你們的筆,得比鐵道守備隊的刺刀還鋒利。該寫的寫,不該寫的,寧可燒了,也不能給中國人留著!”
雨還在下,倉庫外傳來火車的汽笛聲,是滿鐵的貨運列車,正往北大營方向開。油燈的光晃在眾人臉上,有人低頭,有人攥拳,隻有佐藤鬆本的影子,在牆上拉得又高又長,像一把架在奉天城頭上的刀。
雨還在下,倉庫外傳來腳步聲,是鐵道守備隊的巡邏兵。油燈的光晃在紙上,村鬆梢風拿起筆,手卻在抖,墨水落在紙上,暈開一小片黑,像個沒閉上的眼睛。藤原樸田看著地上的紙條,“海內存知己”五個字被雨水打濕,漸漸模糊,就像那些曾經的中日情誼,在軍國主義的鐵蹄下,慢慢碎成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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