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空氣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村鬆梢風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木桌邊緣,目光掠過佐藤鬆本那張漲得通紅的臉,最終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東京的春日本該飄著櫻花瓣,此刻卻隻剩壓抑的寂靜。在場的幾位文人都默認了佐藤鬆本方才的論調,沒人開口反駁,仿佛連呼吸都在迎合著國內愈演愈烈的民族擴張情緒。他們早已失了清醒,隻用“日本人”的身份給自己築起高牆,將對中國的認知扭曲成明治維新後又一次荒誕的轉向。
“看來諸位都沒有異議。”佐藤鬆本的聲音打破沉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藤原樸田欲言又止的模樣,抬手粗暴地按住對方的肩膀,強迫他坐下。“一旦日華戰爭爆發,我們要做的,是感召那些拿筆杆子的人——作家、記者、書畫家、攝影家、考古家、科學家,要麼應征入伍,要麼以‘從軍作家’‘從軍畫家’的身份趕赴中華前線。”
他向前邁了兩步,雙手撐在桌上,語氣裡的狂熱幾乎要溢出來:“你們要創作出能為戰爭推波助瀾的作品!把這場戰爭說成‘聖戰’,要讓所有人都相信,我們的士兵是‘勇敢’的、‘可愛’的,是帶著‘親善’之心去拯救支那人的!還要把戰爭的責任全推給中國,把那些支那人寫得‘愚昧’又‘野蠻’。至於被大日本征服的地方,我們要做的就是乾預、滲透,用奴化教育徹底馴服他們!”
會場裡的氣氛愈發詭異,壓抑中透著病態的狂躁。佐藤鬆本揚起下巴,像炫耀戰利品般掃視眾人:“我們是大日本的‘筆部隊’,不同於前線的‘槍部隊’,我們是戰爭的煽動者、鼓吹者,是‘思想戰’的主力軍,是對華文化侵略的尖刀!在座的各位,都該珍惜這個為帝國效力的機會,戰爭打響時,必須拿出武報國之誌!”
“我不同意!”藤原樸田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且不說被侵占國土的中國人無法接受,就連日本本國人,也不該容忍這樣的暴行!我們是文人,最該堅守的是文明與和平,不是淪為軍國主義的幫凶!”
佐藤鬆本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一陣嗤笑,那笑聲裡滿是輕蔑:“你懂什麼?想在中國立足,就得先給他們洗腦,豢養一批忠於大日本的走狗。辦法很簡單,除了用物質收買,就是靠文化侵略。那些餓著肚子的‘東亞病夫’,眼裡隻有物質;而滿腦子孔孟之道的愚忠之輩,最容易被馴服。”
他頓了頓,像是在炫耀什麼秘密:“早在甲午戰爭時,我們就這麼做過。日軍進城前,先派斥候逼著中國居民在門口插膏藥旗,再讓記者拍下他們‘迎接皇軍’的場麵,登在報紙上大肆宣傳——這招,百試百靈。”
藤原樸田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清楚,日本軍國主義的文人在洗腦彆人之前,早已先對自己人下了手。畢竟,連本國國民都不信這場戰爭是“正義”的,又怎麼能騙得過其他國家的人?
佐藤鬆本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繼續滔滔不絕地宣講:“早在17世紀,近鬆門左衛門就在《國姓爺合戰》裡寫過,日本武士開進南京,在中國建立了日本人的王國。到了19世紀,佐藤信鳶的《宇內混同秘策》,更是把入侵中國的計劃寫得明明白白;吉田鬆陰還提出要‘墾蝦夷,收琉球,取朝韓,拉滿洲’——這些,都是我們帝國的理想!”
他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泛黃的書,翻到某一頁遞到眾人麵前:“你們看,福澤瑜吉——我們的‘近代教育之父’,把世界分成‘文明’‘半開化’‘野蠻’三個層次。他說,日本是文明國家,中國和朝韓是野蠻國家,不服從日本,就是不服從文明!所以,我們對中國發動戰爭,根本不是侵略,是‘文明’對‘野蠻’的拯救!他還在文章裡寫了怎麼進入中國、怎麼分割管理、怎麼實施統治,這些思想早就深入日本國民的骨髓,你們更該堅信,帝國對中國的任何戰爭,都是正義的!”
屋內有人輕輕點頭,有人低頭沉默。佐藤鬆本見狀,語氣愈發激昂:“岡倉天心繼承了福澤瑜吉的理論,搞出‘在支那沒有支那’的說法,就是要把中國拆成一個個獨立地塊,徹底肢解它!不止中國,整個亞洲都該由我們重新分配!還有樽井藤吉的《大東合邦論》,鼓吹亞洲一體論,說黃種人要對抗白種人,就得建立以日本為盟主的‘大東國’——說白了,隻有大日本,才是亞洲唯一的‘文明之光’,才配當亞洲的支配者!”
他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一個不存在的帝國:“保田與重郎、武者小路實篤這些右翼作家都說,日本是亞洲‘抗擊白人侵略’的唯一支柱。‘大和民族優越’‘日本人素質世界第一’‘日本人最勤奮嚴謹’——這些不是空話,是事實!解決日本的一切問題,都該圍繞這個核心。想想看,當大日本的旭日旗飄揚在亞洲各地,那該是多麼浪漫的事,多麼讓人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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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樸田閉上眼,強壓著心頭的怒火。他知道,這些文人的言論看似輕飄飄,實則是軍國主義的溫床。日本想要獨占亞洲的支配權,不讓西方列強插手,甚至想成為能對外侵略的列強——正是這些日複一日的鼓吹,讓軍國主義成功洗了國民的腦。
“經過兩個多世紀的努力,現在很多日本人都信了:隻有日本能解放亞洲,隻有我們能解救被西方壓迫的國家和人民。隻要天皇一聲令下,那些被洗腦的民眾,會毫不猶豫地踏上征服中國、朝鮮、緬甸的路!”佐藤鬆本的語氣突然沉了下來,臉上的狂熱褪去,換上一副惋惜的神情,“可惜啊,日本國土上,偏偏出了小林多喜二這樣的文學家。他的遭遇,真是讓人‘同情’。”
聽到“小林多喜二”這個名字,藤原樸田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他想起那位無產階級文學的奠基人——1927年,小林多喜二參加“工農藝術家聯盟”,寫出《小點心鋪》《臘月》這些小說,用文字描繪底層勞動者的悲劇;年底開始寫的《防雪林》,更是讓他的創作有了質的飛躍。1928年,小林多喜二加入日本共產黨領導的文學運動,寫出第一部長篇小說《防雪林》,還有揭露“三一五”大逮捕的報告文學《一九二八年三月十五日》——那是日本無產階級文學的裡程碑,字字都在控訴軍國主義的暴行。
“1929年底,小林多喜二被銀行開除,第二年三月回到日本,繼續搞革命文學,還到處巡回演說。結果呢?被反動軍警誣告入獄。”佐藤鬆本的聲音裡帶著嘲諷,“在牢裡,他倒硬氣,沒被暴力打垮——可那又怎麼樣?”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陰狠:“出獄後,他還是不思悔改。1931年5月參加作家同盟第三屆大會,7月當選書記長,還遞交了入黨申請書。真以為有什麼黨組織、革命文藝團體就能對抗帝國?在天皇領導的軍警麵前,這些都是笑話!就算他轉入地下,早晚還會被抓。一個弱不禁風的文人,能扛住幾次嚴刑拷打?”
“他和所有無產階級先驅一樣,在用血劃清軍國主義和和平者的界線!”藤原樸田再也忍不住,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堅定。
佐藤鬆本臉色驟變,猛地從腰間掏出手槍,冰冷的槍口頂在藤原樸田的腰上:“彆以為我不敢殺你!”
藤原樸田沒有退縮,他直視著佐藤鬆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就算將來小林多喜二被你們殺害,我們也不會忘記他。我們會沿著他的血路,一直走下去。”
屋內再次陷入寂靜,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壓抑的默許,而是兩種信念的激烈碰撞。窗外的天空依舊灰蒙蒙的,但藤原樸田知道,總有一天,櫻花會重新綻放,而那些被筆鋒掩蓋的真相,終會被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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