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的話音剛落,地下室裡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短暫沉默。煤油燈芯在鐵皮燈罩裡“滋滋”燃燒,橘黃色的光暈忽明忽暗地舔舐著粗糙的牆壁,將眾人的影子拉得細長而扭曲,像一張張掙紮的臉。
前排的考古學者江上波夫動了動身子,椅腿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打破了這份死寂。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鏡片反射著微弱的燈光,遮住了眼底複雜的情緒。猶豫了片刻,帶著幾分謹慎:“佐藤君,我們想聽聽您的具體指示。”
江上波夫的話音剛落,坐在他身旁的濱田耕作便緩緩點了點頭。他的手指關節有些粗大,指腹上布滿了常年握持洛陽鏟、清理文物留下的厚繭,那是幾十年考古生涯刻下的印記。另一側的原田淑人也隨之頷首,他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投向主位上的佐藤鬆本,眼神裡帶著幾分期待,又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忐忑。他們三人都是日本考古界響當當的權威。這些年來,他們的考察隊走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從東北的遼上京遺址到河南安陽的殷墟,從陝西的周原遺址到江南的吳越古墓,每一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也帶走了無數珍貴的文物。此刻,這三位以學術立身的學者,卻不得不等待一位軍方人物的指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今後的考古,絕不僅僅是挖文物那麼簡單。”佐藤鬆本的語氣驟然嚴肅起來,原本還算平和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讓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他緩緩站起身,軍靴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響,一步步走向會議桌中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說道:“測繪地形、拍攝照片,把沿途的交通要道、橋梁渡口、軍事布防、礦產資源分布都詳細記錄下來,藏在考古報告的附錄裡,用暗號標注清楚,每月定期傳回國內參謀部。”
佐藤鬆本俯身拿起桌上一份泛黃的情報,指尖劃過紙麵,指著上麵密密麻麻的文字繼續說道:“至於挖出來的文物,一件都不能留給中方!不管是青銅器、瓷器,還是書畫、竹簡,哪怕是殘破的陶片,這些文物,本就是我們大日本的,我們隻是物歸原主而已!”
佐藤的聲音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臉上各異的表情,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狠厲,補充道:“一旦戰爭爆發,北京故宮、沈陽故宮、上海博物館裡的那些國寶,絕不能讓他們遷走!能拿走的,全部運回日本,放進我們的帝國博物館,向全世界展示大日本的輝煌;拿不走的,就毀掉!”
這些話像一把淬了冰的鋒利尖刀,狠狠紮在了藤原樸田的心上。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可他卻渾然不覺,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去年秋天,藤原樸田曾作為助手,隨濱田耕作先生前往洛陽龍門石窟考察。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震撼人心的文明瑰寶。千餘尊唐代佛窟依山而建,連綿數裡,佛像眉眼間滿是慈悲安詳,衣袂飄飄,那種跨越千年的寧靜與莊嚴,讓他駐足許久,內心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敬畏。那一刻,藤原樸田忽然明白,文明的傳承從來都不是靠掠奪和征服,而是靠一代代人的守護與熱愛。
然而現在,佐藤鬆本竟然輕描淡寫地說出“毀了也不可惜”這樣的話,這讓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仿佛心臟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幾乎喘不過氣來。
藤原樸田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嘴唇動了動,剛要開口,卻被身旁的濱田耕作悄悄拉了拉衣袖。那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勸阻意味。濱田耕作的眼神複雜,仿佛對藤原樸田說:“彆傻了,任何反駁都是徒勞的,甚至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藤原樸田讀懂了濱田耕作的意思。他知道,佐藤鬆本不僅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背後還牽扯著軍方的龐大勢力,在這樣的場合,任何違背他意願的言論,都可能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他隻能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怒火與悲痛,緩緩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佐藤鬆本並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的這一小段插曲,他的思緒已經飄到了中國教育界的發展上。他轉身走到牆邊,那裡掛著一幅巨大的中國地圖,地圖用上等絲綢製成,色彩鮮豔,上麵用宋體字清晰地標注著各個省市的名稱,還有一些用紅筆圈出的重點城市,比如北平、上海、南京、武漢。佐藤的手指緩緩劃過地圖上那些熟悉的城市名字,指尖隔著光滑的絲綢,卻像是在丈量著一片即將被征服的土地,眼神裡充滿了貪婪與野心。
“諸位可能還不知道,中國在世界教育界的影響力,已經遠超我們的想象。”佐藤鬆本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打破了地下室裡的沉寂,“1922年,第一次世界教育會議在日內瓦召開,中國派郭秉文帶領七人代表團參會。他們帶去的七十多份教育印刷品,詳細介紹了中國教育的發展情況,從初等教育到高等教育,從普通教育到職業教育,內容詳實,數據準確,讓全場為之鼓掌。最後,郭秉文還當選了會議亞洲部副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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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鬆本頓了頓,手指在地圖上停頓了一下,然後指向遙遠的歐洲方向,準確地落在了愛丁堡的位置:“1925年愛丁堡會議,蔡元培先生雖然因為事務繁忙沒能到場,可中國代表帶去的《中國教育概況》一拿出來,蘇格蘭籌備委員會就當場表示熱烈歡迎。會議期間,每當提到中國名字的時候,全場都會響起熱烈的掌聲!那次會議,副會長的職位還是中國的,下一屆會議差點就放在中國召開了!”說到這裡,佐藤鬆本的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不甘與嫉妒,“要不是蔣司令搞‘四一二’事變,1927年的會議怎會改到加拿大蒙特利爾?可就算這樣,中國代表在多倫多會議上提出的關於亞洲教育發展的主張,依然得到了各國的重視,還有三人當選為會議委員!”
地下室裡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煤油燈的光暈忽明忽暗,映得眾人的臉色也變幻不定。有人麵露驚訝,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有人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其中的利害;還有人眼神閃爍,不知道在盤算著什麼。
佐藤鬆本繼續說道:“1929年日內瓦會議,中華教育改進社雖然被南京政府解散了,中國代表連提案都不敢輕易提出,可郭秉文還是憑借個人威望當選了副會長,張伯苓先生也成了中國董事!再過一年,1931年丹佛會議就要召開了,如果再讓他們得勢,中國在世界教育界的地位就徹底穩了!到時候,他們會憑借教育的影響力,爭取更多的國際支持,這對我們大日本帝國來說,絕對是巨大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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