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天津、滬上、金陵、武漢……一座座城市的街頭,人潮如怒濤般翻湧。學生摘下眼鏡,攥緊拳頭,在烈日下遊行呐喊;工人丟下扳手,赤膊上陣,高舉橫幅衝進政府大院;
商販們砸碎存錢的陶罐,銅板叮叮當當滾進募捐箱;婦女們扯下耳環、銀鐲,連裹腳的老太太也顫巍巍遞出攢了一輩子的銀元。
征兵處的木門被擠得吱呀作響。昨日還冷清得能聽見蒼蠅振翅的衙門,今日已被黑壓壓的人群淹沒。穿長衫的書生、戴草帽的農夫、碼頭扛活的苦力、甚至還有未及弱冠的半大孩子,全都攥著皺巴巴的報名表,在烈日下排成長龍。
"姓名?"登記官頭也不抬。
"李二狗!"
"年齡?"
"十……十八!"少年嗓音發顫,卻挺直了脊背。
登記官終於抬眼,瞥見對方稚氣未脫的臉和磨破的草鞋,筆尖頓了頓。少年急了,一拳砸在桌上:
"俺能打!俺爹娘都叫鬼子炸死了,俺要報仇!"
墨汁在紙上洇開,像一滴化不開的血。
同日,金陵,國府軍事委員會。
電風扇徒勞地攪動著燥熱的空氣,電報機哢嗒作響,一份份加急電文在軍官們手中傳遞。總裁背對大門,站在巨幅作戰地圖前,手指重重按在"北平"二字上。
"告訴宋明軒。"
他緩緩開口:"宛平城,必須守住。"
"是!"
參謀立正敬禮:
"已電令二十九軍:固守勿退,全體動員,以防事態擴大化!"
總裁沒回頭,隻是盯著地圖上那條猩紅的箭頭,它正從豐台指向盧溝橋。
七月九日,保定火車站。
蒸汽混著煤灰噴湧而出,一列列軍車嘶吼著駛入站台。車廂裡擠滿士兵,鋼盔下是一張張沉默的臉。
站台上,孫聯重扶著指揮刀,眯眼望向北方。副官小跑過來,低聲道:
"軍座,總裁電令,我部四個師即刻開赴保定、石家莊,歸宋軍長節製,支援二十九軍作戰。"
孫軍長沒說話,隻是摘下手套,看向遠方。
許久之後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傳令,全速北上。"
汽笛長鳴,車輪碾過鐵軌,大地在震顫。
暫七十二師駐地,程遠氣喘籲籲跑到連部:
"四哥!"
程遠的聲音從大門口傳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銳氣。他三步並作兩步竄了進來,手裡攥著一遝被汗浸透的紙張。
"我們連全體弟兄們的請戰血書!"
顧家生沒有看他,而是轉頭看向窗外,他看見營房前的空地上,士兵們圍著一盞馬燈,有人正在撕襯衫下擺當繃帶。
顧家生解開風紀扣,咬破手指,"顧家生"三個字一筆一劃的簽在了請戰書之上。
窗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是巡邏的弟兄們在唱軍歌。程遠舉著燈湊近,看見他四哥的簽名比平時大了整整一倍。
月光灑下,把請戰書上的血跡照得發亮。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像一把鈍刀劃開華北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