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栓拄著斷刀跪在泥濘的戰壕中,刀刃早已卷曲變形,暗紅的血垢層層疊疊,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左腿被彈片削去的傷口深可見骨,每挪動一步都像有千萬根鋼針在骨髓裡攪動。血腥味混合著硝煙灌入鼻腔,讓他的視線一陣陣發黑。
可土黃色的浪潮仍在湧來。
“突撃(とつげき)!(兔死給給)!”
"ばんざい!(板載!)"
"ばんざい!(板載!)"
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中,小鬼子踩著滿地的屍骸衝了上來,扭曲的麵容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活像一群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王鐵栓踉蹌後退時,後背突然撞上一具尚有餘溫的軀體,是獨臂老李。這個戰前拍著胸脯說"不答應!"的老兵,此刻胸口三個血窟窿還在汩汩冒血,怒睜的雙眼直勾勾盯著灰蒙蒙的天空。
"娘......"
王鐵栓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恍惚間又看見離家那日,裹著小腳的老母親追出三裡地,枯瘦的手死死攥著他的衣角,眼淚在溝壑縱橫的臉上衝出兩道亮痕。記憶中的溫存與眼前的煉獄重疊,讓這個鐵打的漢子喉頭湧起腥甜。
"恕孩兒...不孝了......"
他顫抖著摸向腰間最後一顆手榴彈,鐵質的拉環咬進牙關時,鮮血順著皸裂的嘴角蜿蜒而下。陣地上幸存的幾個弟兄都在看著他,那些被硝煙熏黑的年輕臉龐上,絕望與決然同樣鮮明。
"弟兄們......"
嘶啞的嗓音像是從破碎的肺葉裡擠出來的。
"咱們...沒守好啊......"
愧疚化作千萬把尖刀剮著他的心臟。他們敗了。敗了,就意味著身後的老百姓要遭殃,那些老人、女人、孩子……都會成為小鬼子發泄的對象,被刺刀挑死,被烈火焚燒,被活活折磨至死……
"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拉環崩飛的脆響中,這個滿身是血的漢子爆發出最後的怒吼,像頭受傷的猛虎撲向敵群。爆炸的火光衝天而起時,他恍惚看見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那是老家後山每年四月都會綻放的野花,紅得就像此刻漫天飛舞的血霧。
硝煙散儘後的陣地陷入詭異的寂靜。
455團三營,全員殉國。最後一個倒下的士兵至死保持著突刺姿勢。
踩著血泊前進的鬼子兵們正要歡呼。他們終於突破了守軍的防守。打敗了這群該死的支那人,他們贏了!可以繼續往前,去屠殺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了……突然被後方炸雷般的怒吼截斷:
"狗日的小鬼子!!老子操你八輩祖宗!!!"
無數條黑影從硝煙中衝了出來,槍聲、怒吼聲、刺刀碰撞聲瞬間撕裂了戰場的寂靜。
程二少衝在最前麵,他紅著眼眶,手裡的駁殼槍瘋狂開火,子彈打空了就直接掄起槍托砸碎鬼子的腦袋。
他看到了王鐵栓殘缺的屍體。那個鐵打的漢子,此刻靜靜地躺在血泊裡,眼睛還睜著,仿佛在質問蒼天......為什麼援軍還不來……
程二少渾身發抖,他猛地跪下來。
那個總把"老子命硬"掛在嘴邊的漢子,此刻安靜地躺在炸塌的掩體旁。半截身子蓋著青天白日旗,露出的左手還保持著拉弦的姿勢。程二少突然跪下來,用沾血的手掌覆上那雙不肯閉合的眼睛。
"老王……對不起....我來晚了....嗷嗷嗷。"
他哭嚎著道:
"你放心.....陣地…..交給我來守……"
程二少站起身,臉上的淚痕被硝煙染黑。
"弟兄們!!"
他舉起染血的槍,嘶吼道:
"替三營的弟兄們~~~報仇啊!!!"
"殺!!"
怒吼聲響徹長江北岸。
援軍終於來了……
可三營的弟兄們,卻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