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皇十九年公元599年,己未年)
春天正月癸酉日,大赦天下。二月甲寅日,皇帝前往仁壽宮。
突厥的突利可汗通過長孫晟向朝廷報告,說都藍可汗在打造進攻武器,打算攻打大同城。皇帝下詔任命漢王楊諒為元帥,尚書左仆射高熲從朔州道出兵,右仆射楊素從靈州道出兵,上柱國燕榮從幽州道出兵,一起去攻打都藍可汗,各路軍隊都受漢王指揮;不過漢王實際上並沒有親臨戰場。
都藍可汗得知消息後,就和達頭可汗結盟,合兵突襲突利可汗,雙方在長城下展開大戰,突利可汗被打得大敗。都藍可汗把突利可汗的兄弟子侄都殺光了,然後渡過黃河進入蔚州。突利可汗的部落四處逃散,夜裡,他和長孫晟帶著五個騎兵往南跑,天亮的時候,跑了一百多裡,才又收攏了幾百個騎兵。突利可汗和部下商量說:“現在打了敗仗去隋朝朝廷,就是個投降的人,隋朝天子怎麼會以禮相待呢!玷厥達頭可汗)雖然來攻打我,但我們本來也沒什麼深仇大恨,要是去投奔他,他肯定會收留救濟我們。”長孫晟知道了突利可汗的想法,悄悄派人到伏遠鎮,讓他們趕緊點燃烽火。突利可汗看到四個烽火台都燃起了烽火,就問長孫晟怎麼回事,長孫晟騙他說:“這城地勢高,視野遠,一定是遠遠看到敵人來了。我們隋朝的規矩,要是敵人少,就點兩個烽火;敵人多,就點三個烽火;敵人逼近了,就點四個烽火。這說明他們看到敵人又多又近了。”突利可汗嚇壞了,對手下說:“追兵已經逼過來了,我們先去城裡躲避。”進了伏遠鎮後,長孫晟留下突利可汗的高官執室帶領部眾,自己帶著突利可汗快馬加鞭趕往朝廷。夏天四月丁酉日,突利可汗到達長安。皇帝特彆高興,封長孫晟為左勳衛驃騎將軍,讓他持符節護衛突厥。
皇帝讓突利可汗和都藍可汗的使者因頭特勒當麵對質辯論,突利可汗言辭有理,皇帝就厚待突利可汗。都藍可汗的弟弟都速六拋棄妻子兒女,和突利可汗一起歸附隋朝,皇帝很讚賞,讓突利可汗多送珍寶給都速六,好安撫他。
高熲派上柱國趙仲卿率領三千士兵作為前鋒,到了族蠡山,和突厥軍隊相遇,雙方交戰七天,趙仲卿把突厥打得大敗;接著追擊到乞伏泊,又打敗突厥,俘虜一千多人,繳獲各種牲畜上萬頭。突厥又大規模殺回來,趙仲卿擺下方陣,四麵抵抗,一共堅持了五天。正好高熲帶領大軍趕到,雙方合力夾擊,突厥戰敗逃走,高熲他們追擊越過白道,翻過秦山七百多裡才回來。楊素的軍隊和達頭可汗相遇。之前各位將領和突厥打仗,擔心突厥騎兵突然衝鋒,都把兵車、步兵、騎兵混合編排,設置鹿角組成方陣,騎兵在方陣裡麵。楊素說:“這隻是自保的辦法,不足以取勝。”於是摒棄舊法,讓各軍都排成騎兵陣。達頭可汗聽說後,高興地說:“這是上天賜給我的機會!”他下馬仰天拜謝,然後率領十多萬騎兵直撲過來。上儀同三司周羅睺說:“敵人陣勢還沒擺好,我們可以進攻。”於是先率領精銳騎兵迎戰,楊素帶著大軍隨後跟上,突厥被打得大敗,達頭可汗受了重傷逃走,被殺死和受傷的突厥人數不勝數,剩下的突厥人哭號著撤離。
六月丁酉日,任命豫章王楊暕為內史令。
宜陽公王世積擔任涼州總管,他的親信安定人皇甫孝諧犯了罪,官府派人抓捕他,他逃到王世積那裡,王世積沒收留他。皇甫孝諧被發配到桂州防守,於是他向朝廷告發王世積謀反,說:“王世積曾經讓道士給他看相,問自己能不能富貴,道士回答說:‘您會成為一國之主,還會去涼州。’王世積的親信對他說:‘河西是天下精兵聚集的地方,可以圖謀大事。’王世積說:‘涼州地廣人稀,不是適合用兵打仗成就大業的地方。’”王世積因此獲罪被殺,朝廷封皇甫孝諧為上大將軍。
獨孤皇後生性善妒,後宮的妃子都不敢親近皇帝。尉遲迥的孫女長得很漂亮,之前被沒收到宮中。皇帝在仁壽宮見到後很喜歡,就寵幸了她。獨孤皇後趁皇帝上朝的時候,暗中把這個女子殺了。皇帝知道後大發雷霆,獨自騎著馬從皇宮園林中衝出去,也不走大路,一口氣跑進山穀二十多裡。高熲、楊素等人追上來,拉住馬苦苦勸諫。皇帝長歎一聲說:“我貴為天子,卻連這點自由都沒有!”高熲說:“陛下怎麼能因為一個女人就看輕天下呢!”皇帝聽了之後,氣稍微消了點,在那停了很久,半夜才回宮。獨孤皇後在宮殿內等候皇帝,等皇帝回來,她流著淚磕頭謝罪,高熲、楊素等人從中調解,大家這才擺酒歡飲。之前獨孤皇後因為高熲是父親的家客,對他很親近敬重,到了這次,聽到高熲說自己是“一個女人”,就記恨上他了。
當時太子楊勇漸漸失去皇帝的寵愛,皇帝暗中有了廢立太子的想法,有一次皇帝不緊不慢地對高熲說:“有神靈告訴晉王妃,說晉王一定會得天下,這該怎麼辦呢?”高熲趕緊直身跪地說:“長幼有順序,太子怎麼能廢呢!”皇帝聽了默默不語,這事就暫時放下了。獨孤皇後知道高熲不會改變立場,就暗中想除掉他。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正好趕上皇帝要挑選東宮的衛士到皇宮來,高熲上奏說:“要是把強壯的都挑走,恐怕東宮的宿衛力量就太弱了。”皇帝變了臉色說:“我有時候要出入,宿衛必須要勇敢堅毅的人。太子在東宮培養品德,身邊哪需要那麼多壯士!這規矩很不好。照我的意思,每次換崗的時候,分出一部分人去東宮,上下隊伍也不用區分得太清楚,這不是挺好的事嘛!我對前代的事看得很清楚,你不用沿襲老一套做法。”高熲的兒子高表仁娶了太子的女兒,所以皇帝才會說這些話來防備高熲。
高熲的夫人去世後,獨孤皇後對皇帝說:“高仆射年紀大了,夫人又去世了,陛下怎麼不給他再娶一個呢!”皇帝就把獨孤皇後的話告訴了高熲。高熲流著淚推辭說:“臣現在已經老了,退朝之後,就隻在家齋戒讀佛經而已。雖然陛下對臣關愛深厚,但說到再娶妻子,這不是臣的心願。”皇帝就不再提這事了。後來高熲的愛妾生了個兒子,皇帝聽說後很高興,獨孤皇後卻很不高興。皇帝問她原因,獨孤皇後說:“陛下還能再相信高熲嗎?當初陛下要給他娶親,高熲心裡想著他的愛妾,當麵欺騙陛下。現在他的欺詐已經暴露出來了,怎麼還能相信他呢!”皇帝從此就開始疏遠高熲。
【內核解讀】
這段記載勾勒出隋文帝開皇十九年公元599年)的政治生態與權力博弈,字裡行間藏著隋朝由盛轉衰的伏筆。從現代視角看,其中的軍事智慧、人性博弈與製度困境,至今仍有可琢磨之處。
先說軍事層麵的突破。麵對突厥騎兵的威脅,楊素放棄了“戎車步騎相參、設鹿角為方陳”的傳統防禦戰術,改用純粹的騎兵陣,這在當時是冒險的創新。傳統戰術雖能自保,卻被動挨打;而騎兵陣的機動性恰好克製突厥的奔襲優勢,最終大破達頭可汗。這像極了現代競爭中的“破局思維”——麵對強大對手,固守經驗隻會陷入被動,打破慣性才能找到勝算。高熲部將趙仲卿“四麵拒戰五日”的韌性,與楊素的戰術革新形成互補,可見一支能打的隊伍,既需硬拚的勇氣,也需變通的智慧。
宮廷鬥爭則暴露了權力場的“暗邏輯”。獨孤皇後的角色尤為關鍵:她不僅因隋文帝臨幸尉遲氏而“陰殺之”,展現出對皇權的強勢乾預;更將私人恩怨轉化為政治算計——因高熲一句“一婦人”記恨,又借高熲“愛妾生男”構陷其“欺君”,最終離間了隋文帝與這位開國功臣的關係。這揭示了古代皇權體製的致命漏洞:當後妃能繞過製度直接影響決策,私人情緒就可能變成政治風暴的導火索。
高熲的失勢更具悲劇性。他是隋朝的“定海神針”,既能率軍破突厥,又敢直諫“陛下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卻因堅持“長幼有序”反對廢太子、與太子有姻親關係,成了獨孤後與隋文帝的“眼中釘”。從“甚見親禮”到被猜忌“麵欺陛下”,高熲的遭遇印證了“伴君如伴虎”的鐵律:在皇權麵前,功勞與忠誠有時抵不過一句讒言,甚至連“拒絕納妾”都會被曲解為“欺君”。這種“以動機論罪”的邏輯,讓重臣時刻處於危險邊緣。
儲位之爭的暗流更值得玩味。隋文帝試探高熲“晉王妃有天下之兆”,本質是想為廢太子找支撐;高熲以“長幼有序”拒答,既是堅守禮法,也是對傳統繼承製的維護。但在皇權體製下,“禮法”終究敵不過“上意”。獨孤後與隋文帝聯手打壓支持太子的勢力,甚至借“選東宮衛士”敲打高熲,暴露了“嫡長子繼承製”的脆弱——當最高權力者想打破規則,製度約束往往形同虛設。這為後來楊廣隋煬帝)繼位埋下伏筆,也預示著隋朝的動蕩。
王世積案則撕開了古代政治的“陰暗麵”。皇甫孝諧因私怨誣告,僅憑一句“相麵言國主”就定死罪,而誣告者竟被“拜上大將軍”。這種“告密有功”的導向,本質是皇權對“控製欲”的放縱——用高壓與猜忌維持統治,最終隻會讓人人自危,離心離德。
整體來看,這一年的事件像一麵鏡子:軍事上的成功掩蓋不了政治上的裂痕,隋文帝的“天子不得自由”與高熲的“忠而被疑”,暴露了皇權體製的悖論——既需要能臣支撐,又容不下能臣“功高震主”;既依賴製度穩定,又常因私人意誌打破製度。而獨孤後的“妨忌”與隋文帝的“多疑”,不過是加速了矛盾的爆發。這段曆史提醒我們:權力若缺乏製衡,再精明的帝王、再能乾的大臣,也難擋人性的弱點對製度的侵蝕。
喜歡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請大家收藏:()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