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紀三,從公元600年庚申年)到公元603年癸亥年),共四年。
開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庚申年)
春天二月,熙州人李英林造反。三月辛卯日,任命揚州總管司馬河內人張衡為行軍總管,率領五萬步兵和騎兵前去討伐並平定了叛亂。
賀若弼又因為犯事被關進監獄,皇帝數落他說:“你有三個太過分的地方:嫉妒心太重,自以為是、看彆人不順眼的心太重,目無尊上的心太重。”不久之後又把他放了。過了些日子,皇帝對身邊的大臣說:“賀若弼準備討伐陳國的時候,對高熲說:‘陳叔寶肯定能被平定。但會不會出現飛鳥打光了,良弓就被收起來的情況呢?’高熲說‘肯定不會。’等到陳國被平定,賀若弼馬上就索要內史的官職,又想要仆射的職位。我對高熲說:‘功臣就應該授予勳官,不適合參與朝政。’賀若弼後來又對高熲說:‘皇太子跟我,那是無話不談。您以後說不定還得靠我幫忙呢,乾嘛這麼見外!’他又想著去廣陵,還惦記荊州,這些可都是容易引發動亂的地方,他這心思一直都沒改。”
夏天四月壬戌日,突厥達頭可汗侵犯邊塞,皇帝下詔命令晉王楊廣、楊素從靈武道出兵,漢王楊諒、史萬歲從馬邑道出兵去攻打突厥。
長孫晟率領歸降的人擔任秦州行軍總管,受晉王楊廣指揮。長孫晟發現突厥人都飲用泉水,覺得可以在水裡下毒,於是取來各種毒藥投到泉水上遊,突厥的人和牲畜喝了很多都死了,突厥人嚇壞了,說:“老天降下毒水,這是要滅亡我們啊!”於是趁夜逃走。長孫晟帶兵追擊,斬殺一千多人。
史萬歲出了邊塞,到達大斤山,和突厥軍隊相遇。達頭可汗派使者來問:“隋朝將領是誰?”偵察騎兵報告:“是史萬歲。”突厥又問:“是不是當年敦煌的戍卒啊?”偵察騎兵回答:“是。”達頭可汗害怕了,帶兵撤退。史萬歲快馬追擊一百多裡,發起猛攻,把突厥打得大敗,斬殺幾千人;繼續追擊敗逃的突厥人,深入沙漠幾百裡,直到突厥人逃得遠遠的才返回。皇帝下詔讓長孫晟再回到大利城,安撫新歸附的人。
達頭可汗又派他弟弟的兒子俟利伐從沙漠東邊進攻啟民可汗,皇帝又派兵幫助啟民可汗守住要道;俟利伐戰敗,逃進沙漠。啟民可汗上表感謝說:“大隋的聖人可汗愛護百姓,就像天覆蓋萬物,地承載萬物一樣。我染乾啟民可汗)就像枯樹重新長葉,枯骨重新長肉,千世萬世,都願意為大隋放牧牛羊。”皇帝又派趙仲卿為啟民可汗修築金河、定襄兩座城。
秦孝王楊俊長期生病,臥床不起,派人上表向皇帝謝罪。皇帝對他的使者說:“我費儘心力開創這份大業,製定規矩,做出榜樣,就希望臣下們能遵守。你作為我的兒子,卻想敗壞這些,真不知道該怎麼責備你!”楊俊又慚愧又害怕,病情越發嚴重,皇帝於是又封楊俊為上柱國;六月丁醜日,楊俊去世。皇帝哭了幾聲就停下了。楊俊生前做的那些奢華華麗的東西,皇帝都下令燒掉。王府的屬官請求為楊俊立碑,皇帝說:“要是想留名,一卷史書就夠了,立碑有什麼用!要是子孫後代守不住家業,這碑不過是給彆人當鎮石罷了!”楊俊的兒子楊浩,是崔妃所生;庶子叫楊湛。大臣們迎合皇帝的意思,上奏說:“漢朝栗姬的兒子劉榮、郭皇後的兒子劉強,都因為母親被廢而受牽連,現在秦王的兩個兒子,母親都有罪,不適合繼承王位。”皇帝聽從了這個建議,讓秦國的官員主持喪事。
當初,皇帝讓太子楊勇參與決斷軍國政事,楊勇提出的意見,皇帝大多都采納了。楊勇性格寬厚,行事隨性,不喜歡偽裝自己。皇帝生性節儉,楊勇曾經把蜀地的鎧甲裝飾得很華麗,皇帝看到後很不高興,告誡他說:“從古到今,帝王要是喜歡奢侈,沒有能長久的。你作為皇位繼承人,應該把節儉放在首位,這樣才能繼承宗廟。我以前穿過的衣服,都留了一件,時不時看看,用來告誡自己。我怕你現在當了皇太子,就忘了以前的事,所以把我以前帶過的一把刀賜給你,還有一盒醃菜,這是你以前做上士的時候經常吃的。要是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就應該明白我的心意。”
後來到了冬至,百官都去拜見楊勇,楊勇大張旗鼓地接受祝賀。皇帝知道後,問大臣們:“最近聽說冬至那天,朝廷內外百官都去東宮朝見,這算什麼禮節?”太常少卿辛亶回答說:“對東宮來說,這是祝賀,不能說是朝見。”皇帝說:“祝賀的話,也就三五十人,隨意去去就好了,怎麼能由官府征召,一下子全都聚集過去!太子還穿著禮服,安排樂隊來接待,這合適嗎?”於是下詔說:“禮儀是有等級差彆的,君臣不能混淆。皇太子雖然是皇位繼承人,但從道理上來說也是臣子,而各地官員在正月朝賀,進獻當地的貢品,卻另外送到東宮,這不符合規定,應該全部停止!”從這以後,楊勇得到的恩寵開始減少,皇帝對他也漸漸產生猜疑和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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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勇有很多姬妾,昭訓雲氏最受寵愛。他的妃子元氏不受寵,得了心病,兩天就去世了,獨孤皇後懷疑有彆的原因,就責怪楊勇。從這以後,雲昭訓掌管了東宮的內部事務,生下了長寧王楊儼、平原王楊裕、安成王楊筠;高良娣生下安平王楊嶷、襄城王楊恪;王良媛生下高陽王楊該、建安王楊韶;成姬生下潁川王楊煚;其他姬妾生下楊孝實、楊孝範。獨孤皇後心裡越發不滿,經常派人去監視,想找出楊勇的過錯。晉王楊廣呢,就特彆會偽裝,隻和蕭妃住在一起,後宮姬妾生了孩子他都不養育,獨孤皇後因此多次稱讚楊廣賢德。朝廷裡掌權的大臣,楊廣都儘心和他們結交。皇帝和皇後每次派身邊的人到楊廣那裡,無論來人身份貴賤,楊廣一定會和蕭妃到門口迎接,準備豐盛的食物,送上厚禮;就連婢仆往來,也沒有不稱讚他仁愛孝順的。皇帝和皇後曾經到楊廣的府邸,楊廣把漂亮的姬妾都藏到彆的房間,隻留下年老醜陋的,給她們穿上樸素的衣服,在身邊伺候;把屏風和帳子都換成素色的;故意把樂器的弦弄斷,也不擦掉上麵的灰塵。皇帝看到後,覺得他不喜歡聲色,回宮後告訴身邊的大臣,心裡特彆高興。大臣們都紛紛祝賀,從此皇帝對楊廣的喜愛超過了其他兒子。
皇帝暗中讓擅長看相的來和去給幾個兒子看相,來和回答說:“晉王眉上有兩塊骨頭隆起,貴不可言。”皇帝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我的幾個兒子誰能繼承皇位?”韋鼎回答說:“陛下和皇後最喜歡的那個就會繼承,這不是我敢預先知道的。”皇帝笑著說:“你是不肯明說呀!”
晉王楊廣容貌英俊,儀態優雅,生性聰明,心思深沉,舉止莊重;喜歡學習,擅長寫文章;對朝廷官員恭敬有加,禮節周到謙卑;因此聲名遠揚,在各位皇子中最為突出。
【內核解讀】
這段記載聚焦於隋文帝開皇二十年的政治生態,字裡行間藏著隋朝由盛轉衰的伏筆,也勾勒出封建皇權下的複雜人性與權力博弈,值得從幾個維度拆解:
“功臣困境”:皇權與功勳的永恒張力
賀若弼的遭遇是典型注腳。這位平陳功臣因“三太猛”嫉妒心、是非心、無上心)入獄,看似是性格問題,實則是皇權對“功高震主”的天然警惕。隋文帝的數落——“索內史、索仆射”“圖廣陵、圖荊州”——本質是在敲打:功臣隻能“授勳官”,絕不能染指核心朝政。
這種邏輯貫穿中國古代史:帝王需要功臣打天下,卻怕功臣分天下。賀若弼的“猛”,恰恰是他作為頂級武將的銳氣與野心,而這正是皇權最忌憚的。隋文帝最終釋放他,並非寬容,而是需要用“恩威並施”維持平衡——既警告其他功臣,又保留可用之才,暴露了皇權的自私與脆弱。
邊疆治理:硬實力與軟實力的雙重博弈
對突厥的戰爭與安撫,展現了隋朝邊疆策略的成熟。長孫晟“毒水上流”的智取,史萬歲憑威名嚇退達頭可汗的威懾,是硬實力的體現;而對啟民可汗的扶持築城、助守)、接受其“典羊馬”的臣服,則是軟實力的滲透。
啟民可汗的表文極儘諂媚“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實則是弱勢部族的生存智慧;隋文帝的回應築城、安撫)則是通過“恩養”強化宗藩關係,將突厥內部分化,減少邊患。這種“打拉結合”的策略,短期內穩定了北方,但也依賴於中央的強大實力——一旦內部動蕩,邊疆平衡極易崩塌。
皇室悲劇:儲位之爭中的“人設”與“人性”
太子楊勇與晉王楊廣的儲位博弈,堪稱古代“政治人設”的經典案例,也暴露了封建繼承製度的致命缺陷。
楊勇的“率意任情”本是性格特質:他喜歡華麗鎧甲觸怒隋文帝的節儉底線),冬至接受百官朝賀觸碰皇權“等差”紅線),寵愛姬妾而冷落正妃得罪重視“嫡庶”的獨孤後)。這些行為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許隻是“不完美”,但在儲君位置上,卻被無限放大為“失德”。
反觀楊廣,堪稱“影帝級”偽裝者:與蕭妃“專寵”實則扼殺其他子嗣)、對父母左右“無貴賤皆厚待”、藏起美姬與樂器營造不好聲色的假象)。他精準拿捏了隋文帝的“節儉癖”、獨孤後的“嫡庶觀”,甚至拉攏相士、朝臣製造“貴不可言”的輿論,將“政治正確”演到極致。
這場博弈的關鍵,不在於誰更賢能,而在於誰更懂“皇權偏好”。獨孤後的態度尤其關鍵——她對楊勇“內寵亂政”的不滿,對楊廣“專情”的讚賞,直接影響了隋文帝的判斷。這種“後宮乾政”並非獨孤後有多強的權力欲,而是封建製度下“母憑子貴”的邏輯使然,卻意外撬動了儲位天平。
隋文帝的“雙麵性”:節儉與多疑的矛盾體
隋文帝是這段曆史的核心操盤手,卻充滿矛盾:他厲行節儉,見楊勇裝飾鎧甲便警告“奢侈不能久長”,甚至保留舊衣舊物自警;他重視製度,因“東宮受朝”不合禮製便下詔禁止,強調“君臣等差”。
但他的節儉帶著偏執焚燒秦孝王俊的奢侈品),他的製度堅守藏著多疑因“朝東宮”便猜忌太子)。他讓善相者看兒子、問韋鼎“誰能嗣位”,看似“問卜”,實則是在尋找“廢長立幼”的輿論支撐——當皇權的“喜好”淩駕於“嫡長子繼承製”的傳統時,製度便成了可以隨意揉捏的工具。
秦孝王俊的結局更顯其冷酷:兒子病重時斥責“敗我大業”,死後“哭數聲而止”,不許立碑,理由是“一卷史書足矣”。這份“理性”背後,是對皇權絕對控製的執念——連兒子的身後名,都要服務於“防奢侈、正綱紀”的政治需求。
結語:盛世陰影下的崩塌伏筆
開皇二十年的這些事件,看似是孤立的叛亂、獄事、邊戰、家事,實則環環相扣:皇權對功臣的猜忌,削弱了統治根基;儲位之爭的失控,埋下了宮廷內鬥的種子;帝王對“絕對控製”的執念,讓製度與人性都成了犧牲品。
楊廣最終能奪嫡,本質是封建皇權“人治”邏輯的必然——當“賢能”可以偽裝,“製度”可以變通,“繼承”全憑帝王喜好時,再強大的王朝,也會在權力遊戲中逐漸腐朽。這段曆史,與其說是楊勇的“失”與楊廣的“得”,不如說是隋朝從“開皇之治”走向“大業崩塌”的預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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