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臨江縣，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發潮，街角的岐仁堂剛卸下門板，藥香就順著門縫漫了出來——那是當歸的醇厚混著薄荷的清冽，在老城區的煙火氣裡纏纏繞繞，成了街坊鄰裡最熟悉的安心味道。
堂內案幾擦得鋥亮，硯台裡的墨汁還帶著餘溫，岐大夫正低頭整理昨夜謄寫的醫案，花白的鬢角垂在耳畔，手指翻過泛黃的紙頁時，指腹上的老繭蹭得紙張沙沙作響。他年過花甲，眼神卻清亮如溪，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老花鏡，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裡都藏著暖意，臨江人都說，岐大夫的藥對症，話更暖心，再難纏的病症，經他一診，心裡先亮堂了半截。
“岐兄，早啊！”門外傳來兩道爽朗的聲音，緊接著，兩個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並肩走了進來，一人穿藏青色夾克，一人著灰色休閒衫，臉上都帶著幾分酒氣未散的潮紅。
來的是桑環川和劉前溪，兩人都是岐大夫相交十餘年的好友，今年都四十八歲，一個在城郊開了家小建材鋪，一個做水果批發生意，平日裡湊在一起最愛喝兩口，用劉前溪的話說，“一天不沾酒，渾身都難受，吃飯都沒滋味”。
岐大夫抬起頭，放下手中的毛筆，笑著起身：“環川、前溪，快坐，剛泡好的陳皮茶，解解酒吧。”說著給兩人倒了杯茶，茶湯澄黃透亮，飄著淡淡的陳皮香。
桑環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咂咂嘴：“還是岐兄的茶地道，昨晚跟前溪喝到後半夜，今早起來頭還暈乎乎的，手腳也沉得很。”他說著活動了一下手腕，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不光沉，最近這倆月，手腳總有些酸麻，有時候坐著不動，指尖還會發麻，胳膊上的肉偶爾還會自己跳，跟有小蟲子爬似的。”
劉前溪在一旁坐下，拿起桌上的瓜子磕了起來，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嗨，這算啥，咱天天喝酒，肯定是酒喝多了有點上頭，過兩天歇一歇就好了。我也跟你一樣，手腳酸麻，肉也跳，起初我還以為是乾活累著了，後來發現不乾活也這樣，不過沒啥大影響，該吃該喝該賺錢，不耽誤事兒。”
岐大夫聞言，眼神沉了沉，走到兩人麵前：“來，我給你們把把脈，彆不當回事，手腳是氣血通達的地方，酸麻跳動，多半是氣血出了問題。”
桑環川連忙伸出手腕，擼起袖子，露出略顯粗壯的胳膊。岐大夫指尖搭在他的寸關尺上，閉目凝神，指腹感受著脈象的起伏——兩手的脈象都偏弱，像是初春剛融化的小溪，水流平緩無力，再摸人迎脈頸動脈處），卻比尋常人要旺盛幾分，右手的脈象更是帶著明顯的滑意，還透著一股虛浮的“大”勁。
“換前溪你了。”岐大夫鬆開桑環川的手腕，示意劉前溪伸手。
劉前溪放下瓜子，不情不願地伸出手，嘴裡還嘟囔著：“岐兄，沒必要這麼較真吧，咱就是喝多了酒，調理調理就行，哪用得著這麼仔細。”
可岐大夫把完脈，臉色卻越發嚴肅，他鬆開手，坐在兩人對麵，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緩緩開口：“你們倆的脈象一模一樣，都是‘左右俱微，人迎盛，右脈滑大’，這可不是簡單的酒喝多了，而是氣血虧虛、風痰內盛的征兆，再這麼下去，三年之內，必定會得中風癱瘓之疾，到時候彆說乾活賺錢，能不能正常走路說話都難。”
“啥？中風癱瘓？”桑環川猛地坐直了身子，臉上的輕鬆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震驚和緊張，“岐兄，你可彆嚇唬我，我還想著再乾幾年，給兒子攢夠婚房錢呢，怎麼會得這麼重的病？”
劉前溪卻嗤笑一聲，靠在椅背上，語氣帶著幾分不屑：“岐兄，你這話說得也太玄乎了吧？咱倆身體好得很，除了手腳酸麻，啥毛病沒有，怎麼可能三年就中風癱瘓？你是不是看錯脈了？”他心裡壓根不信，覺得岐大夫是故意誇大其詞，想讓他們少喝酒，畢竟這些年岐大夫沒少勸他們戒酒，可他們從來沒聽進去過。
岐大夫看著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沒有生氣，隻是耐心解釋：“《黃帝內經·素問·生氣通天論》裡說‘飲酒過度，衛氣解散，久則氣耗血傷’，你們倆嗜酒如命，每天喝大量的酒，酒性溫熱，長期蓄積在體內，會耗傷脾胃的陽氣——脾胃是氣血生化之源，脾胃受損，氣血生成不足，就會出現脈象微弱無力的情況，這就是氣血虧虛；而酒濕內生，濕聚成痰，痰濁阻滯經絡，氣血運行不暢，手腳得不到氣血滋養，就會酸麻；痰濁日久化熱，熱極生風，風痰上擾，就會出現肌肉不自主蠕動的症狀，這便是風痰內盛的表現。”
他頓了頓，又指著脈象補充道：“左右脈象俱微，是氣血虧虛的明證；人迎脈盛，是風痰上壅、氣機不暢所致；右脈滑大，滑脈主痰，大脈主虛，正是風痰盛而正氣不足的表現。《金匱要略·中風曆節病脈證並治》中記載‘夫風之為病，當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為痹，脈微而數，中風使然’，你們現在的脈象和症狀，都是中風的前兆，若不及時調理，等到風痰阻滯腦脈，氣血不通，中風癱瘓便會找上門來，到時候再治，可就麻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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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環川聽得連連點頭，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冷汗，他知道岐大夫的醫術，臨江城裡不少疑難雜症都是岐大夫治好的，既然岐大夫這麼說，肯定不是嚇唬他：“岐兄，我信你！你快給我開個方子，我一定好好調理，以後酒也少喝，不，儘量不喝了！”
劉前溪卻還是不以為然，撇了撇嘴：“岐兄，就算你說得有道理，也不用這麼緊張吧？咱中醫講究‘治未病’，可也沒說前兆就一定得重病啊，我覺得我身體扛得住，再說了，讓我戒酒，比讓我少賺錢還難受，我可做不到。”
岐大夫看著劉前溪固執的樣子，歎了口氣，心裡暗暗著急，卻也知道勸不動，隻能無奈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我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你們聽不聽，全看自己。既然環川願意調理，我就給你們倆各擬兩個方子，一個是搜風順氣丸，一個是延齡固本丹，不管你們喝不喝，我都給你們備好。”
說著，岐大夫走到案前，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下方子，一邊寫一邊解釋：“這搜風順氣丸，是根據《本草綱目》和《脾胃論》的理論擬的，裡麵有大黃、麻仁、鬱李仁等潤腸通便的藥材，能清瀉腸胃積熱——你們長期飲酒，酒熱灼傷腸胃，導致腸胃積熱，積熱不下，就會加重風痰，還會引起胸悶、便秘、痔瘡這些問題，大黃能瀉熱通便，麻仁、鬱李仁能潤腸，再配上防風、獨活祛風除濕，陳皮、半夏化痰理氣，既能清腸胃積熱，又能祛風化痰，疏通經絡，從根源上緩解你們手腳酸麻的症狀。”
“那延齡固本丹呢？”桑環川湊過去看方子，好奇地問道。
“延齡固本丹是固本培元的方子，依據《黃帝內經》‘正氣存內，邪不可乾’的理論，用人參、黃芪補氣，當歸、熟地養血，枸杞、山藥健脾益腎，鹿茸、肉桂溫補腎陽，能補你們虧虛的氣血，增強正氣。你們氣血足了，正氣強了，才能抵禦風痰之邪，從根本上預防中風。”岐大夫寫完方子，遞給兩人，“這兩個方子，你們每年服用三個月，分春夏秋三季，冬季可以適當減量，同時一定要控製飲酒，最好戒酒，再少吃辛辣油膩的食物，多吃些健脾養胃的食材，比如小米、山藥、蓮子，平時也可以多散步、打打太極，活動筋骨，促進氣血流通。”
桑環川小心翼翼地接過方子，像捧著寶貝一樣折好放進兜裡，連連道謝：“謝謝岐兄，我回去就按你說的做，酒肯定戒，方子也按時吃，一定不讓中風找上門來。”
劉前溪也接過方子，卻隨手塞進了口袋裡，敷衍地說了句“謝謝岐兄”，心裡還是沒當回事，想著等回去就把方子扔了，該喝酒還是喝酒。
從岐仁堂出來後，桑環川當天就去藥店抓了藥，按照岐大夫的囑咐，每天按時服用搜風順氣丸和延齡固本丹，還把家裡的酒都倒了，不管朋友怎麼勸，都堅決不喝，平時也不再吃燒烤、火鍋這些辛辣油膩的食物，每天早上都會去城郊的公園散步，晚上回家還會給家人做小米粥、山藥燉排骨，日子過得規律又健康。
剛開始戒酒的時候，桑環川總覺得渾身難受，晚上睡不著覺，嘴裡還發苦，他知道這是戒酒的反應，咬著牙堅持了下來，偶爾想喝酒的時候，就泡一杯陳皮茶，或者去公園走走，轉移注意力。服用了一個月的藥後，他明顯感覺手腳酸麻的症狀減輕了，肌肉也不怎麼跳動了，精神狀態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樣總覺得頭暈乏力，這讓他更加堅信岐大夫的話，調理得也更認真了。
而劉前溪，從岐仁堂回去後，就把方子扔在了抽屜裡，壓根沒去抓藥，每天還是和以前一樣，和朋友喝到深夜，白酒、啤酒換著喝，燒烤、小龍蝦頓頓不離，有時候喝多了，還會趴在桌上睡一夜，第二天醒來頭痛欲裂，卻還是照樣喝酒。
他的妻子勸他：“前溪，你彆再這麼喝了，桑大哥都戒酒調理了，岐大夫都說你有中風的前兆，你就聽岐大夫的話，好好調理調理吧。”
劉前溪卻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懂什麼！我身體好得很，喝這麼多年酒都沒事，岐大夫就是小題大做，桑環川那是膽小，被岐大夫嚇唬住了，我可不怕，再說了，我要是不喝酒，怎麼跟客戶打交道，怎麼賺錢養家？”
妻子見勸不動他，也隻能無奈歎氣，隻能每天給她熬些醒酒湯，希望能減輕一點酒對身體的傷害。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一年過去了，桑環川的身體越來越健康，手腳酸麻的症狀徹底消失了，精神飽滿，走路也比以前有力氣了，建材鋪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兒子也談了對象，日子過得順風順水。
而劉前溪，手腳酸麻的症狀越來越嚴重，從指尖、胳膊蔓延到了腿腳，有時候走路都覺得腿腳發軟，容易摔跤，肌肉跳動的頻率也越來越高，甚至有時候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可他還是沒當回事，覺得是自己太累了，隻要多喝幾杯酒就能緩解，反而喝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