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約莫半裡地,前方出現了座石橋,青石板鋪就的橋麵,欄杆上爬著薔薇藤,橋洞下的溪水潺潺流淌,橋上站著個穿月白襦裙的女子,正是淩霜。她手裡拿著塊鬆煙墨,墨錠上刻著“傾城”二字,正低頭看著水麵,發間的青玉簪在雨霧中閃著微光,像墜著的星子。“殤夏兄,你可算來了。”她轉過身,笑得眉眼彎彎,像極了峽穀幻境裡的模樣,腕間的銀鈴輕響,與雨聲纏在一起,“這青城的雨,比峽穀的霧還要纏人,把路都澆得軟了,像化不開的愁。”
夏至停在橋邊,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千言萬語竟說不出一個字,隻能望著她,望著她眼角的笑意,望著她掌心的墨塊,望著她發間的玉簪,忽然想起了那首關於青城的古老詩句:千年前的離彆,竟是在這樣的雨夜裡,薔薇落了滿地,煙雨遮了歸途,連呼吸都帶著墨香與水汽的纏綿。
“這方硯台,你收好。”淩霜遞過塊紫金石硯,正是他懷裡的那方,硯心還留著研磨的痕跡,“我要去江南了,那裡有最好的歙硯石,也有最濃的油煙墨,能刻出最細的朱文印。”她的聲音輕得像雨絲,風一吹就散,“隻是這青城的薔薇,怕是再也看不到了,明年花開時,少了個人陪你賞。”
“為何要走?”夏至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顫抖,像被雨水泡得發啞,指尖扣緊了硯台,指節泛白。
淩霜笑了笑,轉身望向雨幕,遠處的青山隱在雲霧裡,像藏在墨色裡的剪影:“有些人,生來就該背道而馳,就像這青城山的煙和江南的雨,一個凝在山間,一個落在水鄉,永遠也遇不到一起。”她說著,慢慢走進了雨裡,衣角漸漸被霧氣吞沒,像墨汁融進水裡,隻留下句輕飄飄的話:“若有來生,記得在薔薇開時,磨好墨等我,要鬆煙的,埋過三年的那種。”
“淩霜!”夏至伸手去抓,卻隻抓到一把冰冷的雨水,指縫間漏下的水珠,像碎了的淚。他低頭看著懷裡的硯台,硯心的墨汁不知何時乾了,隻留下一道淡淡的墨痕,像條乾涸的河,刻在硯台的紋路裡,也刻在他的心上。
“夏至!你跑哪兒去了?”林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焦急,還有些喘息,“我們找了你半天,墨掌櫃說你可能來這兒了,這雨剛停,路滑得很。”
夏至轉過身,隻見林悅、邢洲和晏婷都站在橋邊,身上沾滿了雨水,頭發濕淋淋地貼在額前,晏婷手裡的傘還滴著水。雨已經停了,天邊掛著道淡淡的彩虹,七種顏色淡得像暈開的墨,照在薔薇叢上,紫豔的花瓣顯得格外動人,沾著的水珠映著虹光,像撒了把碎鑽。“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剛才的奇遇,那跨越千年的相見,那雨幕中的離彆,像場醒不了的夢。
墨雲疏不知何時也來了,手裡拿著本舊書,封皮是深藍色的錦緞,邊角磨得發白:“我猜你會來這兒。這是我祖父留下的手記,用鬆煙墨寫的,能存千年不褪,上麵寫著淩霜和殤夏的故事。”她翻開書頁,紙頁泛黃卻依舊堅韌,上麵畫著幅插畫,正是石橋上的場景,淩霜的月白襦裙、殤夏的青色短褐、地上的薔薇花瓣,都畫得栩栩如生,旁邊寫著幾行蠅頭小楷:“丁未年夏,淩霜辭青城,赴江南尋硯石,殤夏贈家傳紫金石硯,雨中相彆,背道而馳,薔薇落如雨,墨香凝似淚。”
夏至接過手記,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觸感粗糙卻溫暖,墨跡微微凸起,是當年下筆時的力道,忽然覺得眼眶發燙,有液體要湧出來,卻強忍著沒掉。他抬頭望向青城山的深處,雲霧繚繞間,仿佛還能看見淩霜的身影,聽見她腕間的銀鈴輕響,還有她轉身時那句“來生等我”。“原來如此……”他喃喃道,“原來注定要分離的人,會朝著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連回頭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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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墨雲疏輕聲補充道:“其實淩霜的轉世,一直都在你身邊。”她指向遠處的涼亭,“你看——”
涼亭中靜靜立著一位女子,素白旗袍上繡著細密霜紋,發間彆著青玉簪。當她的目光與夏至相遇時,腕間銀鈴無風自響,清音與千年前一般無二。
“霜降?”林悅驚呼,“你什麼時候……”
名為霜降的女子緩緩走來,步履間帶著與淩霜完全相同的韻律。她停在夏至麵前,指尖輕觸紫金石硯上“淩霜”二字:“這硯台裡的魂魄,等得太久了。”
她的聲音與淩霜重疊,卻又多了一份曆經輪回的滄桑。夏至望著她眼角的淚痣——那是淩霜不曾有的,卻與峽穀幻境中霜降的淚痣位置分毫不差。
“你是……淩霜的轉世?”夏至的聲音顫抖。
霜降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塊鬆煙墨,墨錠上刻著“傾城”二字,與淩霜手中的一模一樣:“不完全是。淩霜去了江南後,終身未嫁,將所有心血都傾注在製墨上。她臨終前發誓,要帶著記憶轉世,完成未儘的緣分。”
她將墨錠放在硯台上,輕輕研磨起來。墨香漸漸濃鬱,與雨後的薔薇香氣交融,在空氣中織出一幅若隱若現的畫卷——江南的煙雨、青城的山嵐、淩霜伏案製墨的側影、殤夏獨立橋頭的等待......
“這一世,我叫霜降。”她的聲音輕柔如羽,“淩霜的技藝、記憶、情感,都隨著這墨香傳承下來。但我不是她的複製,而是她心願的延續。”
墨雲疏輕聲道:“霜降是我最小的師妹,自幼就有製墨的天賦。直到去年,她在夢中見到了淩霜的全部記憶,才明白自己的使命。”
夏至凝視著霜降,終於明白為何在峽穀幻境中,對她既有熟悉感又有陌生感——那是同一個靈魂在不同輪回中的微妙變化。
“所以你不是淩霜,卻承載著她的一切?”
霜降點頭,腕間銀鈴輕響:“就像這方硯台,曆經千年,材質未變,卻多了歲月的包漿。我還是我,隻是想起了前世的承諾。”
她蘸墨在宣紙上寫下“青城墨影”四字,筆跡與淩霜一般無二,卻多了幾分堅韌:“淩霜與殤夏的遺憾,不該永遠成為遺憾。這一世,煙雨不再背馳,而是相逢的契機。”
夜幕降臨,疏硯齋的燈籠次第亮起。霜降將新磨的墨汁倒入青瓷盞中,墨色在燈光下泛著紫金色的光澤。
“這是根據淩霜留下的配方改良的‘傾城墨’,”她輕聲道,“鬆煙中加入了青城山的薔薇露,墨成之日,會有蝶群來賀。”
果然,不多時,窗外飛入幾隻墨色的鳳蝶,繞著墨盞翩翩起舞,翅翼在燈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光澤。
夏至終於明白,那首詩中的“背馳”,不是永恒的彆離,而是為了更好的重逢。千年前的煙雨散去,今朝的薔薇正盛,墨香中的魂魄終於等到了歸期。
他提起狼毫筆,在霜降寫的“青城墨影”旁添上“千年一瞬”,墨跡未乾,已有蝶翅輕觸紙麵,留下淡淡的磷粉,如時光的印記。
霜降看著他寫字的神情,微微一笑:“現在你明白了?有些離彆,是為了讓重逢更有意義。”
窗外,最後一滴雨水從薔薇花瓣上滑落,在月華下晶瑩如淚,卻不再是悲傷的象征,而是新生的露珠。青城的夜,因這跨越千年的墨影而格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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