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渡漓江水,雲繞群峰秀!
九馬呈畫山,清舟閱美景!
竹筏的竹節還凝著晨露,不是渾圓的珠,是順著青黃相間的紋理鋪成的薄霜——指尖一碰便化成細流,順著竹紋的溝壑往下淌,在筏底積成小小的水窪,映著剛冒頭的日頭,像撒了把碎鑽。撐筏人握著老楠木竹篙輕輕一點,筏子便如葉尖墜露般滑入漓江,竹篙入水時“咚”的一聲輕響,像古琴的散音,驚得貼在筏底的芝麻劍魚猛地竄開,尾鰭掃過卵石的沙沙聲,竟與竹篙的回音疊成了溫柔的二重奏。
夏至踩著青石板登筏時,鞋尖沾了些濕潤的苔衣——那苔衣不是整片鋪展,是細如發絲的絨,一簇簇攢在石板縫隙裡,被晨霧浸得發潤。沾在鞋尖時軟乎乎的,像蹭到了雛鳥的絨毛,涼意順著鞋底慢慢滲上來,爬過腳踝、膝蓋,最終在心口凝成一點清冽,倒讓人想起冰鎮酸梅湯滑過喉嚨的爽利。他低頭輕抖鞋麵,苔衣落在江麵上,竟未立刻沉底,而是隨著漣漪打了個轉,像片微型的翡翠小舟,慢悠悠漂向遠處的峰影。
霜降的月白襦裙被江風掀動,裙角掃過筏邊的水麵,濺起的細珠落在發間銀簪上——那銀簪雕著纏枝蓮紋,此刻蓮瓣墜著水珠,倒像剛從江裡撈出來的蓮實,泛著溫潤的光。銀簪的影子落在江麵,竟與筏頭竹篙的倒影疊成了雙,惹得李娜湊過來打趣:“這才叫‘人在畫中遊’,晏婷你那身水綠漢服,今天都要失色三分!”
晏婷正對著手機理裙擺,屏幕裡的倒影浸著霧,連衣料的暗紋都柔了幾分,聞言佯怒地拍了李娜一下:“你是沒看見我昨晚試妝的樣子——配這漓江霧,保管比畫裡的仕女還靈!”
沐薇夏已蹲在筏尾,指尖剛觸到江水便猛地縮回,指腹還沾著片細小的魚鱗——那是漓江芝麻劍魚的鱗,細小白斑像撒了把碎米,在陽光下亮得像綴在指尖的星子。“這水涼得像浸了玉,ph值該在7.5左右,”她掏出隨身攜帶的石灰岩標本,比對江底隱約可見的卵石,“三億年前這裡還是古海洋,這些卵石都是碳酸鈣結晶,每道紋路都是時光的注釋——你看這道旋紋,多像古浪卷過的形狀。”
蘇何宇舉著黃銅羅盤在筏中轉圈,指針在磁場裡跳得歡快,銅製盤麵映著峰影,連指針的影子都沾著綠意:“峰林走向全是東北西南向,流水溶蝕的角度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比設計院的圖紙還講究!”
竹筏行至中段,雲霧忽然從山坳裡漫出來——不是尋常的白,是帶著淺碧的青,像被巧手抻開的素絹,邊緣還卷著未撫平的褶皺。纏在峰巒間便不肯走了,沾在皮膚上涼絲絲的,像抹了層化開的薄荷膏,連呼吸都變得清潤起來。
最前頭的筏子載著柳夢璃,琵琶弦被風拂得輕顫,弦尾係著的紅穗子晃啊晃,像要把霧都纏在上麵。她撥響一個泛音,弦聲落在水麵竟與漣漪共振,漾開的波紋裡都裹著琴音,連筏邊的水草都跟著輕晃,像在跟著調子打拍子。
“這是《漓江謠》的起調,”柳夢璃轉頭朝後喊,檀木琴盒上的銅鎖晃出細碎光斑,落在江麵上像魚群啄食,“五聲羽調式,得配著雲聽才夠味——霧一散,這韻就淡了,像茶涼了三分。”
鈢堂立刻摸出竹笛應和,笛身是老紫竹的,帶著經年的溫。笛聲穿過薄霧時竟變了調,添了幾分水汽的軟,像裹了層江霧的棉線,引得岸邊漁翁亮開嗓子唱和——山歌調子九曲十八彎,像江水繞著峰巒打轉,又像纏在竹篙上的絲線,唱到“九馬畫山見真章”時,連水麵都顫了顫,魚躍出的銀白身影在霧裡閃了閃,竟像歌聲濺起的水花。
“快看那山!”邢洲突然壓低相機,長焦鏡頭死死鎖著對岸,鏡頭蓋隨手丟在竹椅上,沾了層細密的水珠,倒像鏡頭哭出的淚。群峰如碧玉簪般亭亭玉立,底部在水裡連成一片,像簪子浸在硯台裡;頂部卻各顯風姿:有的像斜插的筆,筆尖還沾著雲的墨;有的像側臥的佛,衣褶是雲霧堆的;有的像捧心的仕女,鬢邊彆著露的花。
雲霧在山腰間纏成玉帶,時而爬上峰尖遮了頂,像給山峰戴了頂絨帽;時而退入穀壑露了腳,像仕女撩開了裙擺,活像群捉迷藏的孩童。
弘俊的炭筆在速寫本上飛動,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竟與江水流過卵石的聲音合得上節奏。線條時而急促如雨點畫的是霧散的瞬間,像雨打荷葉),時而舒緩如流水描的是江麵的波紋,像雲繞峰巒):“這雲是活的!剛還像臥佛的袈裟,轉眼就成了奔馬的鬃毛——你瞧這道曲線,多像馬尾巴掃過的痕!”
林悅倚著竹椅輕笑,指尖劃過手機屏幕裡的實時天氣,屏幕光映在她臉上像層薄紗,連睫毛的影子都柔了:“漓江的霧是‘晨聚午散’的性子,咱們趕得正巧——再晚些太陽烈了,這份仙氣就散了,跟蒸饅頭的熱氣似的,飄著飄著就沒了影。”
正說著,前方山壁陡然開闊,赭紅色岩石如巨幅屏風展開——高約百米,寬逾三百米,石紋縱橫交錯,不是單調的紅,是黃紅青白雜彩交錯,像鄒浩詩裡“天公醉時筆”潑灑的粉墨。深紋如溝壑藏著暮色,淺紋似發絲沾著晨光,徐霞客在遊記裡說它“以色非以形也”,此刻瞧著,倒真像老天爺醉後揮毫,墨色濃淡相宜,竟真如駿馬奔騰:有的抬蹄嘶鳴,鬃毛是深紋擰的;有的低頭飲水,嘴是淺痕勾的;有的揚鬃奔跑,蹄子是石縫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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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馬畫山到了!”撐筏人嗓門洪亮,竹篙在水裡一點,筏子穩穩停在最佳觀景處。竹篙入水時濺起的水花裡,竟映出轉瞬即逝的彩虹,像給山壁掛了條彩綢:“老規矩,看出七馬中榜眼,看出九馬狀元郎——小夥子小姑娘們比比看,誰是咱們的狀元郎?”韋斌立刻湊到筏邊,竹椅吱呀響了一聲,像被他的急切驚著了。他眼睛瞪得像銅鈴,手指在山壁上亂指:“左邊那匹抬蹄的我看見了!還有右邊低頭飲水的,這都三匹了!”
李娜推了他一把,笑得直不起腰,手裡的手機晃出殘影,在霧裡拖得很長,像把碎光撒在水麵:“那是岩石陰影,你這是‘隔著門縫看月亮——把圓的看成扁的’!”她踮起腳指向山壁中段,指甲塗著淡粉的甲油,在陽光下閃了閃,像落在石上的星子:“喏,那道斜著的深紋是馬鬃,旁邊的小圓坑是馬眼,亮得像含了水;下麵那道彎紋是馬嘴,像在嚼著霧——這才是真馬!”
夏至凝望著山壁出神。石紋在明淨的日光下流轉變幻,深淺交錯間,竟漸漸疊出朦朧的人形。那穿著青衫的男子——分明是前世的殤夏,靜靜立在古渡頭。他手中握著一支狼毫筆,紫竹筆杆泛著溫潤的光澤,與鈢堂笛身的料子如出一轍。他正對著嶙峋石壁揮毫潑墨,衣袂在江風中輕揚。
一旁挽著竹籃的女子,是前世的淩霜。發間那支綠玉簪與青翠山影相互輝映,籃中桂花簌簌落下幾朵,輕盈盈漂向筏子。那香氣仿佛穿透了時光的帷幕,悠悠漫了過來。“殤夏兄,”她的嗓音軟糯如江水浸過的棉線,輕輕纏繞在耳際,“你看那第七匹馬,可像去年殿試時陛下親賜的禦馬?”
筆尖應聲一頓,墨滴在宣紙上泅開,恰似遠山的輪廓,與眼前真實的山影奇妙地重合。“淩霜,”男子溫聲應答,“你瞧第九匹隱在雲霧深處,須得澄心靜觀方能窺見真容——正如這世間的真理,急不得,恰似這山水,要細細品味。”
“夏至?發什麼呆呢?”霜降的指尖輕輕點在他的手背上,帶著柑橘護手霜的暖意。那觸感讓他手背微微發麻,恍若被江中小魚輕啄。他猛然回神,山壁上依舊縱橫著天然石紋,唯有一道淺痕恰似毛筆揮就——那長度、那弧度,竟與父親信箋上的筆跡隱隱相合,仿佛父親正隔著悠悠歲月為這山水題字。
“沒什麼,”他掩飾地揉了揉眼角,指腹沾上些許霧氣,涼意如薄荷般醒神,“剛認出第五匹馬,就在那道豎紋旁邊,低頭啃草的模樣,鬃毛上還沾著晨露呢。”
另一側,邢洲的快門聲此起彼伏。每聲哢嚓都伴隨著他的讚歎,相機背帶掠過竹椅的窸窣聲,竟成了這節奏的伴奏:“非得f8的光圈才能捕捉石紋的層次,iso定在100方不顯噪點!”他頭也不抬地調整參數,額角汗珠滾落,在背帶上洇開小小濕痕,宛如鏡頭沁出的淚滴。“這斜射的光線恰到好處——苔蘚綠得能掐出水,像剛染就的綠綢;岩石泛著陳年朱砂色,似珍藏百年的胭脂;雲霧則是揉碎的棉絮,如新彈的雲棉。這三重質感,什麼修圖軟件能及?這才是真色彩!”
弘俊突然拍腿驚呼,速寫本上已躍出九道靈動線條。每道旁都綴著細密標注——譬如“馬眼:直徑約20厘米,似嵌白瑪瑙”。炭屑星星點點灑落紙麵,宛如潑灑的碎墨:“找到了!最後一匹藏在左下角,尾巴還俏皮地翹著,像在驅趕蠅蟲。你們看這道弧線,何等鮮活!”眾人嘩然讚歎,連撐筏人都豎起拇指,竹篙擊水發出玉磬般清響:“後生可畏啊!我當年看了半晌才找出五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