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龍騰入何方?東方四尋皆無蹤。
桂林獨甲山水美,群仙齊聚萬峰上。
那夜在遇龍河畔,民宿的燈花瘦瘦地開著,光暈染上夏至微蹙的眉間。窗半掩著,桂花的香氣如夜的私語,悄悄潛入,在他攤開的筆記間流連。
紙頁上,漓江的碧波仍在蕩漾,陽朔的繡球還帶著昨日的溫度,筒車的咿呀聲仿佛還在靜夜裡悠悠轉動。他握著父親留下的舊鋼筆,筆尖在紙上凝滯如遲疑的蝶。
終於,墨跡洇開,化作那句:“敢問龍騰入何方?”這並非書齋裡的玄想,而是他的魂靈已被這山水浸透。看那漓江,水脈蜿蜒如不見首尾的活物;望那峰林,拔地衝天似蟄伏的巨靈。就連風過竹篁的簌簌聲,也帶著蒼古的、龍吟般的韻律。
晨霧未散,詩句的墨痕仿佛還濕著。霜降拈著新買的桂花糖糕走來,唇角糖霜如冬神不經意的一吻。
她俯身看詩稿,指尖點著“東方四尋皆無蹤”,聲音軟軟地問:“這‘尋龍’,是你覺得桂林山水都與龍脈有關嗎?”
夏至將詩稿細細折好,貼身收起。衣襟內,遇龍河的門票根還帶著體溫。“漓江的水繞峰走,宛轉回環,正合古籍中的‘龍脈聚氣圖’。”他低聲說,“桃源筒車轉動方向,也與我羅盤上的青龍位重合。我總覺得,桂林甲天下,不單因山水皮相好看……”
話音未落,韋斌扛著相機趕來,鏡頭搖晃如銅鈴。他掃了眼詩稿,嗤笑道:“我看你是小題大做!這世上哪有什麼龍?”
他拍了拍相機:“桂林的美,是流水億萬年雕琢喀斯特地貌而成,實打實的功夫,跟雲裡霧裡的龍脈可扯不上關係。”
一陣風過,霜降手中的繡球流蘇輕揚,那抹緋紅在青石板上投下細碎光影,如龍脈在人間留下的印記,靜靜訴說著未解的謎題。
“話可不能說得太滿。”
林悅的嗓音溫溫軟軟的,卻像一顆小石子,輕輕投進了清晨靜謐的空氣裡,漾開了一圈若有所思的漣漪。
她說著,便從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裡,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卷物事來。
那是一張泛黃得厲害的桂林老輿圖,紙頁脆生生的,邊緣都已起了毛,卷曲著,像秋日裡被風乾了的梧桐葉。
據她說,是民宿那位總眯著眼笑的老板送的。
她將地圖在膝上緩緩鋪開,指尖輕輕點在一個用淡墨勾勒的、形似一串葡萄的山巒標記上,
“你們瞧,就是這裡,遇龍河上遊的葡萄峰林。昨晚老板就著昏黃的燈火跟我說,這片峰林深處,藏著個幾乎與世隔絕的諸葛村,村後的山勢,那才叫一個奇呢,活脫脫是臥龍盤踞著脊梁,連徐霞客的遊記裡,都曾提過一筆,說‘山形如龍,隱於雲霧’,想來不是虛言。”
她的指尖沿著圖紙上那道天然的折痕緩緩滑過,那褶皺不偏不倚,正落在遇龍河蜿蜒的水道上,上麵不知被哪位前人,用金粉細細描了一道線,在稀薄的晨光下,泛著幽微的光。
“再說這遇龍河,早先的名字其實叫安樂水,水勢平緩,溫順得很。傳說明朝永樂年間,有個老漁夫,在一個同樣霧氣蒙蒙的清晨,親眼看見一道青蒙蒙的龍影在河心戲水,鱗甲開合間,有金芒流轉,這才改名叫了遇龍河。你們說,這名字,總不會是空穴來風吧。”
她的話音剛落,旁邊的毓敏忽然輕輕“呀”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麼極要緊的物事,忙不迭地拍了拍手,腕上戴著的幾隻銀鐲子便相撞著,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叮咚聲,宛如山澗溪流敲擊著卵石。
她低頭從挽著的藤編小籃裡,掏出個物件來,攤在掌心給眾人看。
那是一個小小的銀墜子,被打造成一條蟠曲的龍形,龍首微昂,姿態靈動,鱗片雖細微,卻鏨刻得一絲不苟,在曦光下流轉著一層溫潤的光澤。
“你們看!我今兒一早,在鎮子那頭一位白發阿婆的攤子上尋到的!”
她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獻寶似的欣喜,
“阿婆說,這模樣,是照著遇龍橋底下那塊‘遇龍石’的形狀打的。她說那石頭生得才叫奇呢,圓潤如珠,恰恰嵌在橋基的岩縫裡,活像是被龍含在口中的珠子。世代住在水邊的人都傳說,那塊石頭,是整條龍脈的‘龍眼’,是龍留給這方水土的信物呢!”
正說著,一隻竹筏已悄無聲息地破開青碧的湖水,緩緩靠了過來。
撐筏的船娘約莫四五十歲年紀,頭戴一頂半舊的竹笠,笠簷下露出的眉眼彎彎的,含著淳樸而親切的笑意。
“諸位客人,是要往遇龍河裡去麼?”她的聲音帶著水邊人特有的溫軟腔調。
說著,手中長長的竹篙在水中順勢輕輕一點,篙尖帶起一團渾圓的、褐黃色的泥水,奇異的是,那翻湧的水沫裡,竟夾雜著無數細小的金屑,星星點點,在初升的日光下一閃,便又沉入水底,不見了蹤影。
“今早天剛蒙蒙亮,就聽早起的夥計說,看見那邊峰林裡頭,飄起了一層金燦燦的霧靄,稀罕得很,倒像是古畫裡老龍吐納的氣息哩。”船娘將竹篙換了個手,望著遠處山間繚繞的雲霧,眼神裡帶著見慣風雨的平靜,“我在這水上來來回回劃了三十年的筏子,見的景致也不算少了,可這樣的金霧,也隻有每年春分、秋分前後那麼幾天,才能偶然瞧見一眼。老輩人傳下的話,都說這不是尋常的霧,是地底下的龍脈在換氣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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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引得一旁的蘇何宇立刻來了精神。
他忙從隨身的行囊裡取出一個黃銅羅盤來,那羅盤古意盎然,盤麵的漆色已有些斑駁,卻更添了幾分歲月的沉靜。
他將羅盤平托在掌心,銅質的盤麵映著天光水色,那枚纖長的磁針,先是滴溜溜地急速旋轉了幾圈,最終,竟異常穩定地指向了東方。
“妙啊!”他抬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船娘說得不錯!這方位,正屬八卦裡的震位,對應東方青龍。按我們堪輿學的說法,這正是‘龍脈入水之口’,是藏風聚氣、靈韻所鐘的寶地!”他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夏至,語氣篤定,“夏至,你一直追尋的龍脈痕跡,或許真讓我們誤打誤撞地尋著了源頭——你們看這羅盤指針,比我們前幾日在漓江上時要穩定得多,說明此地的氣場,不僅充沛,而且純粹、安寧。”
一直安靜坐在筏子另一頭的柳夢璃,此時不由得抱著她那把桐木琵琶,掩口輕笑出聲。
她的笑聲清淩淩的,像碎玉投進了冰盤裡。
“蘇先生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她纖長的指尖在弦上輕輕一拂,帶出一串玲瓏的音符,“倒不如好好聽聽船娘的話,她才是這山水真正的知音。咱們既然來了,且安心往前去,探一探那雲霧裡的虛實,也好遂了夏至尋龍的心願,順便嘛,”她眼波流轉,望向正拿著速寫本的弘俊,“也給弘俊的畫本裡,添幾筆彆處尋不到的奇景。”
竹筏輕輕一蕩,便離了岸,平滑地駛入開闊的水麵。
此時,晨霧正濃,乳白色的、如牛乳般的霧氣,順著兩岸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喀斯特峰林的輪廓,緩緩地流淌、舒卷,那姿態,果真像極了某種龐然巨物在沉靜而悠長地呼吸。
那些山巒的形態,確如林悅先前所說,千奇百怪,各具神韻:有的像一頭靜臥休憩的雄獅,渾厚沉穩;有的又像一隻引頸向天的老龜,憨態可掬;而視線儘頭,最西邊的那座主峰,更是奇絕——灰白色的岩層褶皺,受千萬年風雨侵蝕,形成一道道深陷的縱向溝壑,層層疊疊,從側麵遠遠望去,竟活脫脫是一條巨龍蜿蜒的脊梁!
更妙的是,那背脊上蓊鬱的植被,深淺不一,向陽的一麵被晨光鍍上了一層鮮亮的翠色,背陰的一麵卻沉澱著墨綠的幽暗,疏密有致,光影變幻間,簡直如同巨龍身上片片翕動的鱗甲,蘊含著無聲的力量。
沐薇夏倚在筏邊,若有所思地望著這一切。
她伸出帶著些微塵土痕跡的手,用隨身帶著的地質錘,輕輕敲了敲固定在筏子邊緣的一塊青黑色石片,一小撮白色的石屑應聲落下,在水麵激起一圈幾乎看不見的微小漣漪。
她拈起那片碎石,遞給身旁的夏至,語氣裡帶著科研者特有的審慎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歎:“典型的石灰岩,水溶侵蝕的痕跡非常明顯。你看這些紋理,雖然是流水億萬年來刻畫的結果,但這整體的走向,這平行排列的節理……太規整了,規整得不像完全是自然隨性的作品,倒仿佛……倒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宏大而統一的力量,在默默地引導著這一切。”
她抬起手臂,指向遠處那“龍脊”般的主峰,“再看那山體的岩層結構,一道一道,平行的節理如此清晰,多像一副巨龍的骨架。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耗時千萬年才雕琢出的景象,可這形態,卻比最用心的工匠著意鑿刻的還要規整、還要傳神。或許,真如你一直推測的那樣,是那深藏不露的龍脈,在大地之下定了形,才使得其上的山石水木,都遵循著它的氣韻而生。”
“快看!那是不是遇龍石?”
晏婷突然指向河岸,一塊青黑色的巨石半浸在水裡,頂端圓潤如珠,恰好嵌在兩塊豎石之間,像巨龍半張著嘴,含著顆龍珠。
石麵上爬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唯獨在“龍珠”下方,有一道光滑的凹槽,像龍舌舔過的痕跡。
邢洲立刻架起長焦相機,鏡頭裡的石麵泛著濕潤的光澤,苔蘚的綠與岩石的黑撞在一起,像翡翠鑲嵌在墨玉上:“這光影絕了!石縫裡還長著蕨類植物,葉片的形狀都像龍爪,拍出來肯定能上攝影雜誌!”
他連拍數十張,快門聲與竹篙點水聲此起彼伏,“韋斌你快來看,這石紋的走向多有氣勢,從‘龍珠’往下,一道主紋蜿蜒到水裡,旁邊還分著細枝,簡直是天然的龍形浮雕!”
韋斌湊過去一看,果然見石麵上的紋路蜿蜒如蛇,陽光穿過晨霧照在上麵,竟映出淡淡的金光,像龍鱗反射的光。
他頓時忘了方才的質疑,撓著頭嘿嘿直笑:“這可真是小刀切豆腐——兩麵光,剛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他指著那道主紋,“你彆說,這紋路還真像龍身,連轉彎的弧度都一樣,難不成真是龍脈的‘龍眼’?”
李娜趁機打趣:“你呀,就是屬手電筒的——光照彆人不照自己,回頭可得給這遇龍石磕三個響頭賠罪,不然龍王爺可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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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說笑間,竹筏已劃到石邊,夏至伸手去摸石麵,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比尋常石頭多了幾分溫潤,像有氣息在石下流動。
他忽然想起前世殤夏曾在相似的石上刻過“淩霜”二字,那刻痕的深淺竟與眼前的石紋重合,恍惚間竟覺得,前世的石,也是龍脈滋養過的。
“這石頭摸著倒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