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巍然擾視野,平原畫廊望不儘。
浮空當覽秀湖波,疑是九星墜凡塵!
大同平原空景感……
引擎的轟鳴在舷窗外化為悠長絮語。夏至指尖輕抵微涼玻璃,撫過窗外流雲——那些被陽光鍍上金邊的雲絮,如蒼穹抖落的碎羽,泛著珍珠母貝般的虹彩。
那個初秋,融金般的陽光潑灑在三千米高空,將桑乾河平原繪成流動畫卷:麥浪織就淺金底色,林地點染深綠墨痕,河汊勾勒銀亮曲線,村落散落其間若朱砂輕點。
他剛結束包頭的工作,正乘機前往哈爾濱。航線斜切過大同腹地,億萬年前的古湖氣息與地殼震顫,正穿透時空,撲麵而來。
“在看什麼?”霜降側首,發間梔子香拂過夏至手腕,與咖啡氣息交融成清潤的芬芳。米白針織衫領口繡雲紋,她眼底盛著舷窗外的天光,睫羽顫顫,剪碎斜陽。這是他們第三次出差,她卻第一次見沉穩的他如此失神——仿佛魂魄已隨流雲,飄向大地儘頭。
夏至未答,隻抬手指向窗外。指尖抵著舷窗,與寒氣凝成薄霧:“那些山,像不像一群沉默的巨人,正踮腳窺探機艙?”
霜降望去。山巒如黛色波濤奔湧天際,深綠與赭紅交織,是風雨千年雕刻的肌膚。主峰披雲如披風,岩崖嶙峋似骨骼。正要歎其巍然,機身忽顫——群山霎時活了!峰尖如指欲叩窗,山坳含笑藏秘語,磅礴天地竟被強塞進這方小窗。
“真奇,”她輕笑,聲如雲絮飄散,“在地麵看山如讀碑文,高空望去竟覺調皮。”指尖掠過耳際,劃亮一縷光,“那山梁似孩童信手畫的曲線,那山坳如巨人掌心,還捧著未乾的晨露。”
“因為我們在飛。”後座林悅探身,速寫本沙沙作響,“靜山被速度揉碎重組,這才妙趣橫生。”筆尖遊走,勾勒剛硬山脊與氤氳雲影,“你看,山是地殼與風雨的對話,雲卻贈它水墨柔情——剛柔相濟,恰似天地揮毫作畫。”
夏至望著那幅速寫,忽然想起剛才在備忘錄裡敲下的詩句,指尖下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像是在彈奏一首無聲的樂曲。
他原本隻是一時興起,被這高空奇景觸動了心弦,此刻聽著兩人的閒談,再看窗外的景致,竟覺得那些文字仿佛有了生命,在眼前徐徐展開,每個字都化作一道光影,一幅畫麵。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山的‘擾’,反而讓後麵的平原更顯開闊?”他忽然開口,目光掠過舷窗外漸漸舒展的地平線,那線條柔和得像絲綢的邊緣,“就像唱戲前的鑼鼓點,越是緊湊,後麵的高潮越讓人期待。這些山巒是大地的序曲,用巍峨與厚重,鋪墊出平原的遼闊與舒展,是大自然最精妙的編排。”
話音剛落,飛機便穿過一道雲層,眼前的景致驟然一變。那雲層如厚重的棉絮,被機翼劃開一道裂口,陽光趁機傾瀉而下,將天地間照得透亮。
連綿的山巒如同被拉開的帷幕,緩緩退到視野的邊緣,化作背景裡淡淡的剪影,一片無垠的平原猝不及防地鋪展開來,直達天的儘頭,仿佛整個大地都被熨燙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陽光灑在田野上,金色的麥浪與綠色的植被交織,風吹過處,麥浪翻滾,如金色的波濤,綠色的玉米地則如靜臥的綠毯,還有成片的馬鈴薯田,開著淡紫色的小花,像是撒在綠毯上的碎鑽,種種色彩交融在一起,像是大自然親手織就的錦緞,被隨意地鋪在大地上,帶著未經雕琢的野趣與生機。
“我的天!”霜降捂住嘴,眼中滿是驚歎,聲音裡帶著難以抑製的顫音,“這就是‘平原畫廊望不儘’吧?真的像一幅永遠也卷不完的長卷,一眼望不到邊,每一處轉折都藏著驚喜。”
她的指尖在舷窗上輕輕劃過,仿佛在觸摸那片遙遠的土地,指尖的溫度與玻璃的冰涼相遇,暈開一圈圈細小的水霧,“你看那些田埂,彎彎曲曲的,像是畫筆在畫布上勾勒的線條,時而舒展,時而迂回,把田野分割成不規則的形狀;還有那些散落的村莊,白牆紅瓦,點綴在綠色的海洋裡,活脫脫就是畫中的留白,讓這幅畫卷多了幾分透氣的雅致。屋頂上的炊煙嫋嫋,如淡墨般散開,與天邊的雲影融為一體,分不清是煙還是雲。”
夏至順著她的指尖望去,果然見田埂如銀帶,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將平原分割成一塊塊色彩各異的拚圖,紅的是高粱地,黃的是向日葵,綠的是蔬菜田,五彩斑斕,煞是好看。
村莊則像散落在玉盤裡的珍珠,透著幾分古樸的韻味,村口的老樹枝繁葉茂,如撐開的巨傘,守護著世代居住在這裡的人們。
他忽然想起桑乾河的傳說,這條孕育了東方文明的河流,此刻想必正如同一條銀色的絲帶,纏繞在平原的腰間,蜿蜒曲折,滋養著兩岸的土地。
“據說桑乾河是‘一山分二水,清泉哺晉京’,”他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幾分悠遠,“億萬年前這裡曾是汪洋,是大同—泥河灣古湖的所在,後來地殼運動,火山噴發,湖水退去,才形成了這片平原,那些湖泊,或許就是遠古湖泊的遺跡,是大地留下的淚滴,清澈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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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這麼美,”林悅停下筆,眼神中滿是向往,指尖輕輕撫摸著速寫本上的線條,仿佛在觸摸那些遠古的痕跡,“原來是帶著億萬年的底蘊,每一寸土地都藏著故事。你看那片水域,在陽光下閃著光,像不像碎掉的鏡子?又像是撒在大地上的星辰,亮晶晶的,晃得人睜不開眼。”
夏至循著她指尖望去,一方澄澈湖泊如遺落人間的藍寶石,倒映流雲,天地在波光間交融難辨。飛機低飛掠過,湖麵漾起少女笑靨般的漣漪,碎光搖曳,似星子墜入人間,又似神隻撒下一把碎鑽。“浮空當覽秀湖波——”他低吟,胸腔震蕩,“這‘浮’字太妙。此刻我們懸在雲端,湖也仿佛浮在空中,無根卻安穩,像大地不忍染塵的珍藏。”
霜降匆忙舉起手機,快門聲輕如歎息。畫麵中湖波與雲影相疊,虛實交錯,恍若水流雲端、雲遊湖心。“風都帶著湖的清冽,”她輕歎,“這秀色,真可飲可食。”
忽然機身一蕩,窗外驟亮——萬千光點如星雨傾瀉,在湖麵迸濺、流轉、聚散,演繹一場星辰與水的癡纏。“疑是九星墜凡塵!”夏至脫口而出,肺腑間湧起與天地同頻的震顫。
林悅猛地抬頭,恰好捕捉到這一幕,筆尖飛速轉動,將那瞬間的奇景定格在紙上,墨色在紙上暈染,如星子在湖麵閃爍:“真的像星星墜落!你看那些光點,有大有小,錯落有致,有的亮如鑽石,有的柔若珍珠,‘九星’二字用得太妙了,既顯出數量之多,又帶著‘九為極數’的深意,仿佛把整個宇宙的璀璨,都濃縮在了這一瞬,讓人心生敬畏。”她的筆觸越來越快,將雲影的流動、湖波的蕩漾、光點的閃爍都一一勾勒,紙上的畫麵漸漸立體,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撲麵而來的靈氣。
“我倒覺得,這‘疑’字才是點睛之筆,”霜降細細品味著詩句,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指尖輕輕敲擊著舷窗,像是在與詩句對話,“它讓這奇景多了幾分朦朧的美感,像是夢境,又像是現實,讓人分不清是星星墜落到了湖麵,還是湖波飛上了天際,是光影的魔術,還是自然的饋贈。這種不確定性,才更讓人著迷,像是隔著一層薄紗看美景,多了幾分遐想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