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最後的殘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斜切進來,把書桌後的安特牢牢釘在明暗交界的線上。
安特坐在高背皮椅裡,手裡拿著一本書。
羅絲蕾絲停下,讓書桌成為不可逾越的界河。
她背脊挺得筆直,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經過精密計算的弧度。既不過分諂媚,也不帶一絲挑釁:“查爾斯……”
安特連眼皮都沒抬,隻是右手像趕蒼蠅似的在空中劃了半圈,示意她收聲。他把書啪地合上,隨後抬手,用書麵拍了拍自己顴骨,發出鈍器撞骨頭的“咚咚”兩聲。
“有意思的一章,”安特語氣平淡,“作者說——人臉之所以長成今天這副德行,並非創世神的審美,而是千萬年來‘被反複打臉’的自然選擇。”
安特伸出食指,依次點過眉棱、鼻梁、顴骨和下頜,
“瞧,這些凸起的支點,全是最常被拳頭親吻的部位。它們被迫越長越厚、越硬、越能卸力。好讓一記耳光下去,不至於連顱腔都震成碎瓷。”
說到“碎瓷”兩個字時,他忽然抬眼,目光筆直落在羅絲蕾絲臉上:“當然,理論尚未被醫學公會證實……”
“查爾斯……”
羅絲蕾絲想插話,卻被安特抬起的食指輕輕一點,空氣像被閥門瞬時擰緊。
“我的話還沒完。”安特合上書,用指甲在封麵上敲出輕脆節拍,“書裡還提到——人類之所以優於蒸汽機,就在於我們有一對可調諧的‘情緒閥門’:眉毛。”
安特站起身,繞過辦公桌,卻並不走近,讓半張臉沉在暗處,半張臉鍍上暮光的黃銅色。
“雙眉上揚,代表欣喜,或恰到好處的驚訝;單眉挑高,表示不理解,或委婉的嘲諷;眉峰下拉,說明有點兒小生氣,爐火開始升溫;至於眉心緊蹙,那就是‘我不同意’,甚至‘我準備讓誰消失’。”
說完,他微側下頜,目光像遊標卡尺,精準地落在羅絲蕾絲的臉上:“那麼,女公爵閣下,此刻您屬於哪一檔?喜上眉梢?眉飛色舞?還是——愁眉不展,卻仍在計算下一步?”
羅絲蕾絲開口解釋:“查爾斯,尤格家族沒有參與那些事情,所以,我才自作主張……”
“停。”
安特抬手,羅絲蕾絲未完的話音被生生截斷。
“沒有參與哪些事情?”
羅絲蕾絲垂在身側的手無聲收緊:“對不起,是我貪心了……”
“你貪心?”安特揚眉梢,“貪心?”他輕笑一聲,“女公爵,您貪心了就想把尤格家的黑賬抹平?
安特盯著她,眉峰緩緩下拉:“他們用鋼管敲碎過工人的膝蓋,讓十二歲的童工在淩晨四點爬進鍋爐清灰,就為了省下二十分鐘停機費。這些事,你摸得平嗎?”
羅絲蕾絲的眉心不由自主地收緊。
“我要他們‘不存在’,隻有血,才洗得淨齒輪上的黑油。”
羅絲蕾絲輕輕頷首:“好的,我明白了。”
安特已背過身去,拉開百葉窗:“天色不早了,女公爵殿下。”
羅絲蕾絲識趣地離開,門縫合攏時,她透過最後一隙微光,看見安特的剪影投在牆上,心中莫名一慌。
門外的馬車聲遠去,勞博低聲問:“不是說好咱們今晚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