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正從帝都的石道間緩緩散開。
埃莉諾·卡爾文端坐在馬車內,指尖搭在車窗木框上,隨著車輪的輕顛簸輕輕敲擊。
她駐帝都已十餘年,對這裡的暗流洶湧再熟悉不過。
可今日將要召開的龍座會議,卻讓她心裡生出一種久違的平靜。
更像是這場風暴無論怎麼刮,都落不到她身上的那種輕鬆。
昨夜鳶塔宅邸收到來自東南沿海的密信。
那是哥哥親自發來的手令,信中的內容依舊簡短,大概的意思是:“不出頭,不表態,看彆人怎麼動。”
沒有一句支持誰,沒有一句爭取什麼。
甚至沒有一句注意事項,仿佛整個帝都的爭鬥與卡爾文家族完全無關。
埃莉諾合上信,作為家族的多年代理人,看完這封信已經知道了哥哥真正的意思。
東南行省遠離帝都,與教權國和外海商路相連,早已不把中央的爭執放在首位。
無論皇座落在誰頭上,最終仍要依靠東南的港權與商隊維持帝國的動脈運作。
所以他們不需要站隊,不需要爭勢,更不需要出頭。
東南卡爾文家族一貫如此,從不爭那一時的鋒芒,多方接觸,隻在最後時刻壓住贏家。
贏不了太多,卻從不失敗。
靠著這種始終立於風口下卻從不被風卷走的姿態,他們在八大家族中被稱為牆頭草、老狐狸。
但對卡爾文家族來說,能讓家族延續千年萬年,什麼稱呼都無所謂,甚至算是一種誇獎。
當然事實上,東南的穩固從來不是被動形成的,都有著未雨綢繆的策劃。
比如哪怕如今他們表麵與教權國水火不容,也早已通過五皇子與教權國悄然商量過幾條可行的退路。
那並非結盟,隻是為家族留下多一個方向、多一個餘地那一個方案。
因此皇帝失蹤,帝都失序,軍務部與文官院劍拔弩張,各地貴族蠢蠢欲動。
可東南卡爾文家族安穩得像遠離海嘯的港灣,連浪花都拍不到。
馬車繼續向禦宸廳駛去,埃莉諾靠在車壁上輕輕吐息,心態也越來越鬆。
今日會議議題,攝政王是否還能主持政務,軍務部是否能擴大軍權,是否重新討論繼承順序。
這三條中的任何一條,足以讓帝都震到城堡倒塌。
埃莉諾甚至清楚四皇子萊茵會在今天動手,他的動作太明顯了,幾乎整個帝都都知道他在醞釀什麼。
而皇子們會全部列席,這一點反而讓她微微警覺。
那意味著繼承已被默認為公開的問題;攝政王需要皇子壓住局勢;軍務部想借皇子造勢;文官派想借皇子逼出火花。
這會是一場被迫撕開的會議。
馬車停下時,埃莉諾抬頭,十二塊遺徽石板在階梯兩側被晨光拉出長長的影子,仿佛這些古老的徽記也在暗中見證今日的分裂。
侍從拉開車門,埃莉諾整理了一下鬥篷,下車走進禦宸廳。
恒火依然在穹頂深處靜靜燃著,卻沒有往日那種壓住全場的威勢。
埃莉諾的目光落向四周,快速掃過各方代表。
西境貴族彼此靠得太近,像在最後確認籌碼,南境代表手指不停摩挲袖口,緊張得藏不住心緒,新貴縮聯盟成一小圈。
與三年前皇帝在時不同,貴族們雖然還是坐得直,當然這隻是因為貴族禮節。
但他們不再假裝恭順,說話聲比以往更清晰,仿佛那層用於控製回響的陣列被人為調弱。
大廳裡低語四散,聲音碎得像砂礫在石麵滾動。
接著禦宸廳忽然安靜了一瞬,某種軍人特有的沉穩氣場踏入了大廳。
卡列恩·奧古斯特步入席位。
他整個人像一柄被重新拔出的戰刃,不鋒芒畢露,卻能在冷光中逼人後退。
並且左臂動作自然,看不見任何舊傷痕跡。
從外表看,他完好、冷靜、強大,甚至比往日更像帝國繼承人的模樣。
埃莉諾敏銳地捕捉到周圍貴族們的反應,軍務部代表與軍團代表的肩膀明顯鬆了一下,文官派的神情沉了沉,幾名地方貴族連忙收斂表情,新貴們甚至露出下意識的敬畏。
帝都的慣性判斷再次出現,隻要二皇子能站得這麼穩,他就依舊是帝國軍務部的旗幟。
但埃莉諾看得更深,二皇子整個人硬得過頭,那不是鎮定,像是在強撐。
而在二皇子入座後不久,萊茵·奧古斯特四皇子也步入皇子席位。
他入場時並無聲息,不帶任何壓迫感,卻讓文官們下意識整理座席,以他為圓心聚攏。
他一坐下便開始翻閱卷宗,動作從容,仿佛整個會議的步調都會由他來掌控。
他不看二皇子卡列恩,卻讓卡列恩壓著的怒氣明顯更緊。
兩者如同冷刀與硬錘,兩個人今天一定會碰上,埃莉諾在心中默默的想。
而皇子席最邊緣,第三個人端坐著——蘭帕德·維斯特裡昂。
外表平平無奇,不像軍務部的旗幟,也不像文官派的中心。
他隻是安靜、自然、穩定,甚至各位大臣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彆人不知道,但埃莉諾看得清楚,這是三名皇子中最危險的一個。
蘭帕德不需要在會議裡發聲,因為他的計劃甚至不在這座大廳裡。
更關鍵的是卡爾文家族與他之間那根看不見的那根線,隻有埃莉諾自己知道。
埃莉諾整理袖口時,刻意沒有去看他一眼。
畢竟在這個地方,任何一個眼神,都可能暴露卡爾文家族的真實計劃。
埃莉諾讓目光掠過,卻在心底冷靜落下判斷:這一場,是三條裂縫的同場並列。
而今天卡爾文家族不會發聲。我們隻需要觀察誰先動,誰先跌落。”
恒火在穹頂搖動,藍光落在她的臉頰,旁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
而就在所有人落座後,禦宸廳最深處傳來虛浮的腳步聲。
吊燈上的恒火輕輕一晃,微藍的光落在階梯線條上,把整個大廳的視線都引向同一個方向。
攝政王阿倫斯走入廳堂。
空氣微微收緊,像是禦宸廳在一瞬間記起它應有的秩序。
埃莉諾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步伐。
挺直、穩健,沒有顫意,也沒有虛浮。
而肩線平穩,呼吸均勻,神色沉靜得像從未被病弱動搖過。
若非她事先掌握情報,幾乎要以為攝政王狀態在近日有所回升。
看來赭葉靈素果的效果,在他身上體現得近乎完美。
而不知真像的貴族們的反應:“攝政王今日狀態不錯。”
“看來能撐完整個會議。”
這些低語迅速在席間擴散,讓原本躁動的幾張臉都不由緩了一度。
而在攝政王身後半步,內務總管林澤靜靜同行。
他的步幅與攝政王精準一致,姿態端正,表情如常,像一根筆直的線,將帝國的禮儀與麵子全都撐在自己肩上。
這兩位像是兩根勉力撐起帝國這棟破屋的梁,但隻要輕輕一觸,就會露出裂縫。
攝政王緩緩在黑曜皇座前坐下。
這一刻,大廳終於徹底安靜了,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
然而阿倫斯並未立即發言,他隻是沉著坐定,手扶著座側,呼吸平穩得近乎克製。
這一小段沉默,比任何命令都更讓人心生不安。
此時林澤上前一步,站到黑曜皇座前。
禦宸廳的回響陣列依舊運作,但壓製力遠不如皇帝在時。
恒火的藍光從穹頂灑下,把每一張臉照得更冷,也更清晰,沒有人能完全藏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