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輪測試,破城者。”漢密爾頓對著戰車打了個手勢。
駕駛員拉動操作杆,戰車原地劇烈震動了一下。
車尾的排氣管噴出更濃烈的黑煙,顯然是在為某種更沉重的攻擊積蓄壓力。
炮膛打開,帶著餘溫的鐵砂筒彈殼被退了出來,掉在爛泥裡發出滋滋的聲響。
這一次,兩名裝填手合力,將一枚塗著紅色危險標記的錐形炮彈推進了炮膛。
戰車緩緩調整角度,炮口指向了兩百米外那堵厚實的花崗岩石牆。
“放!”
“咚!!!”
與剛才霰彈那種撕裂空氣的爆鳴不同,這一次的炮聲沉悶而有力,像是一記重拳狠狠砸在了大地的胸口。
眾人的視線甚至跟不上那枚出膛的黑影。
下一秒。
兩百米外。
“轟隆——!!!”
那堵足有兩米厚的花崗岩石牆,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從內部狠狠捏爆。
碎石像彈片一樣向四麵八方激射,煙塵騰起數丈高。
當煙塵散去,原本堅固的防禦工事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斷裂的石塊上還殘留著爆炸後的焦黑痕跡。
蘭伯特的瞳孔劇烈收縮。
這是把希爾科引以為傲的,魔爆彈放裡麵發射了。
緊接著,戰車發出一聲咆哮,履帶卷起泥漿加速衝鋒。
它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利用車頭巨大的V型鏟,狠狠撞進了那片廢墟。
“嘩啦——”
殘存的牆體在鋼鐵的撞擊下徹底坍塌,被夷為平地。
場地內一片死寂,隻有戰車引擎冷卻時發出的“哢噠”聲。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味,嗆得人喉嚨發乾,但沒有一個人敢咳嗽。
“它很強。”路易斯打破了沉默,聲音平靜得有些冷酷,“但它並不完美。”
蘭伯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從剛才的震撼中恢複理智。
“側麵和後麵是死角,視野也很差。”蘭伯特的聲音有些乾澀,“如果有人繞到側麵,攻擊履帶或者觀察縫,它就廢了。”
“我們需要彌補這一點。”漢密爾頓飛快地記錄著,滿頭大汗,“可以在車體兩側開射擊孔,但……”
“重甲騎兵。”一直站在路易斯身後的韋爾突然開口。
少年的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沉穩,他看著那台鋼鐵怪獸,眼神裡沒有恐懼,隻有思考。
“大人,既然它是鐵砧,那就需要有人替它揮舞蒼蠅拍。”
韋爾指著戰車的側翼,“我們不能讓這東西孤軍奮戰。
我建議調派最強壯的重甲騎兵,組成專門的護衛隊,跟隨戰車推進。戰車負責撞開防線,騎士負責絞殺試圖靠近戰車側翼的敵人。”
路易斯轉過頭,有些驚訝地看著這個跟了自己兩年的少年。
那個曾經隻會抱著劍傻站著的孩子,如今已經懂得了戰術協同。
“說得好,韋爾。”路易斯讚許地點了點頭。
他看向蘭伯特:“聽到了嗎?這就叫‘騎坦協同’。”
蘭伯特點了點頭,目光依然緊鎖在戰車上。
但此時,旁邊的漢密爾頓卻並沒有露出輕鬆的神色,反而有些欲言又止:“大人,戰術上的事我不懂。但……”
漢密爾頓撓了撓滿是機油的頭發,轉頭看向身後一個抱著厚厚賬本的文弱青年:“關於成本和後勤,還是讓托比跟您彙報吧。我對那些金幣的數字實在頭疼。”
那個叫托比的文員被點到名,嚇得一激靈,趕緊抱著賬本跑上前來。
“大……大人!”托比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鏡,聲音發顫,“根據……根據機造組的核算……”
“直接說數字。”路易斯打斷了他。
“是!”托比咽了口唾沫,翻開賬本,“這一台原型機,研發加上材料耗損,總共燒掉了九千八百枚金幣。光是剛才那一輪測試,燃料和彈藥就花掉了六十枚金幣。”
聽到這個數字,周圍的年輕騎士們倒吸了一口冷氣。
近萬金幣?這足夠買下一個富庶的小鎮了!
“至於單車造價……”托比的手指在賬本上劃過,“目前這台赤潮一型的製造成本是一千二百枚金幣。這……這相當於一位領主整整一年的總收入。”
格雷忍不住小聲嘀咕:“瘋了……一千多金幣造個鐵疙瘩?這錢夠買北境一塊領地了。”
“那隻是原型機。”
漢密爾頓插了一句嘴,:“隻要定型量產,很多零件就能用模具澆築,不用鐵匠一個個敲。成本會降下來的。”
托比趕緊點頭補充:“是的!如果……如果能像大人說的那樣建立流水線,首批十台的預估成本,能壓到六百金幣左右。”
“六百金幣……”
蘭伯特低聲重複了一遍這個數字。對於普通人來說依然是天價,但對於戰爭兵器來說……
路易斯接過賬本,甚至沒有看上麵的數字,直接合上遞還給了文員。
“貴嗎?”
路易斯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停在蘭伯特身上。
“蘭伯特,培養一名像你這樣的超凡騎士,從六歲開始打熬筋骨,喝掉的魔藥、請的名師、損壞的兵器……加上那萬中無一的運氣,需要多少錢?”
蘭伯特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無法計算,大人。”
“這就對了。”
路易斯拍了拍戰車那粗糙的裝甲板,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這東西隻要有圖紙,有原料,赤潮的工坊一個月能造三台。隻要給它喂燃料,它就不會累,不會怕死,也不會因為士氣崩潰而逃跑。”
“我有錢,也有鐵路。在所有火車站建立維修站,用火車把它運到前線。”
路易斯的聲音變得異常堅定,“哪怕炸了一台,我也不心疼。六百金幣而已,也就是賣兩車香料的利潤。”
“但如果死了一位像蘭伯特這樣的騎士,或者是死了一百個格雷這樣的年輕人,那才是赤潮無法承受的損失。”
解決了一切後顧之憂,路易斯看著在場的眾人。
“科薩,你練長矛練了多久?”
“十四年,大人。”
路易斯指著戰車裡爬出來的那個駕駛員,一個滿臉油汙、瘦弱得像隻猴子的學徒。
“他叫比爾,兩個月前還是個農夫。但他剛才一擊就能把你打成篩子。”
這句話,徹底擊碎了年輕騎士們最後的驕傲。
在場的許多騎士,眼中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興奮是因為赤潮有了神兵利器,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惆悵。
除非是像蘭伯特這樣的超凡者,否則在這樣的鋼鐵洪流麵前,普通騎士的榮耀似乎變得一文不值。
蘭伯特深吸一口氣,單膝跪地。
這位統領沒有惆悵,作為軍人他深知在帝國局勢不妙、南方威脅日增的情況下,這種殘酷的效率才是赤潮生存的保障。
“大人。”蘭伯特的聲音帶著決絕,“時代變了。”
格雷、科薩這些從小苦練武技的年輕人來說,看著那台依然在噴吐黑煙的怪物,心中的失落感並不是幾句口號就能填平的。
如果苦練十年的槍術不如農夫拉動一根操縱杆,那汗水還有什麼意義?
路易斯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情緒。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下觀察台,踩著泥濘來到了戰車旁。
他伸手拍了拍滾燙的裝甲板,感受著那股粗糙的震動。
“怎麼,覺得委屈?”
路易斯轉過身,目光掃過那些垂頭喪氣的年輕騎士,最後落在剛剛站起身的蘭伯特身上。
“抬起頭來。”路易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指著身邊這台龐然大物:“好好看看它。它確實硬,火力確實猛。但漢密爾頓,告訴他們,為了讓它在這裡跑這十分鐘,你們準備了多久?”
一旁的漢密爾頓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油汗,苦笑道:“整整兩天天,大人。我們要預熱鍋爐,檢查兩百多個閥門,還得有一支專門的車隊給它運水和煤。
剛才那幾炮打得很爽,但那是燒錢。光是那些高純度的燃煤,就夠買那一堆長矛了。”
“聽到了嗎?”
路易斯看著騎士們,“它是個瞎子,是個聾子,還是個挑食的吞金獸。它看不見側麵摸上來的死士,聽不見暗處拉開弓弦的聲音。
一旦履帶斷了,或者煤燒完了,它就是一口放在路邊的鐵棺材。如果是單獨作戰,一個靈活的刺客有一百種方法玩死它。”
路易斯走到科薩麵前,看著這個蠻族大個子。
“科薩,這東西能撞開城牆,但它能爬上懸崖嗎?它能潛入敵營斬首指揮官嗎?它能在巷戰的廢墟裡和敵人拚刺刀嗎?”
科薩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能,大人。它太胖了。”
周圍傳來一陣稀稀拉拉的笑聲,氣氛稍微鬆動了一些。
路易斯轉過頭:“造它出來,不是為了淘汰你們,而是為了解放你們。”
“回想一下以前的戰爭。哪怕是最精銳的騎士,也不得不冒著箭雨,用肉體去撞擊敵人的長矛方陣。那是送死,是對天賦的浪費。”
路易斯指了指身後的戰車。
“現在,這種臟活、累活,交給它。”
“它負責吸引火力,它負責撞碎防線,它負責在前麵吃土。”
路易斯走到蘭伯特麵前,幫這位統領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肩甲。
“而你們……你們將從‘消耗品’變回‘手術刀’。”
“當它把敵人的陣型攪得稀爛時,你們從側翼切入,用你們的劍,去收割那些驚慌失措的指揮官,去追殺那些潰逃的殘兵。”
“戰車是鐵錘,砸爛一切阻礙;而騎士是利劍,精準地刺穿心臟。”
路易斯的聲音在晨風中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隻要戰爭還存在,人類的直覺、反應和勇氣,就永遠不會過時。它需要你們保護它的側翼,就像你們需要它擋住正麵的箭雨。”
蘭伯特眼中的最後一絲落寞消失了。
他看著那台醜陋的機器,又看了看路易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理解了這位年輕領主的意圖,這不是替代,這是互補。
“互為臂膀。”蘭伯特低聲重複了一遍,隨後向路易斯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這一次,動作裡隻有純粹的戰意,“屬下明白了。”
此時初升的太陽終於越過了高牆,金色的陽光灑在泥濘的測試場上。
一邊是冒著黑煙、粗糙笨重的工業怪獸,一邊是身披精鋼鎧甲、手持利刃的騎士方陣。
這原本格格不入的兩股力量,在這一刻,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好了,都彆愣著。”路易斯揮了揮手,轉身向出口走去,“把這大家夥洗乾淨。漢密爾頓,彆忘了給它開幾個透氣的射擊孔,剛才比爾下車的時候臉都憋紫了。”
“遵命,大人!”
笑聲終於在測試場上爆發出來。但這笑聲裡不再有輕視,而是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