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號封閉測試場的清晨,空氣裡透著一股令人不適的煤味。
這裡被高聳的灰岩牆壁圍得密不透風,保密程度可以說是整個赤潮城最高之一。
此刻場地中央似乎被布置成了一個惡毒的陷阱,半人深的爛泥壕溝、交錯排列的尖銳拒馬,以及幾堵模仿城牆結構的厚實石壁。
路易斯目光落在場地中央那個被帆布覆蓋的龐然大物上
在他身後半步,騎士統領蘭伯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這位超凡騎士也看著那龐然大物,眼神中沒有質疑,隻有一種軍人特有的審視。
他知道路易斯從不做無用功,既然大人把這裡稱為“新時代”,那帆布下一定藏著某種能夠改變規則的東西。
倒是站在另一側的年輕騎士格雷和薩科兩位年輕人,有些按捺不住。
格雷扯了扯領口,看著那一地爛泥:“還要等多久?”
“耐心一點,就話多。”接話的是韋爾。
這位曾經跟在路易斯身後那個毛手毛腳的小騎士,如今已經十七歲了。
擔任路易斯多年護衛,讓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原本有些單薄的肩膀如今挺得筆直。
他沒有再理會格雷的浮躁,手始終搭在劍柄上,有意模仿他最崇拜的路易斯大人。
而在場地中央,漢密爾頓正緊張地擦拭著護目鏡上的霧氣。
他和身後的十幾名機造組成員看起來狼狽極了,滿臉油汙,眼圈發黑,工裝上到處是煤灰和補丁。
但這群平日裡隻會對著圖紙發呆的工匠,此刻眼中卻閃爍著亢奮與不安交織的光芒。
“準備好了嗎?”路易斯問道。
漢密爾頓深吸一口氣,對著身後的學徒們點了點頭。
“揭幕!”
粗麻繩被拉下,巨大的防水帆布滑落。
格雷到了嘴邊的話語卡在了喉嚨裡,但這並非因為驚豔,而是因為太醜了。
沒有流線型的優雅鎧甲,沒有煉金符文的神秘微光。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低矮、笨拙的楔形鋼鐵疙瘩。
它表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鉚釘,黑色的裝甲板上還帶著鍛造時的錘痕和油汙。
車頭那巨大的V型清障鏟,像是一頭野豬長了一張鐵鏟臉。
“這東西……”格雷皺著眉,“恕我直言,大人。它看起來連轉身都費勁。如果是在戰場上,我能騎著馬繞著它跑三圈。”
蘭伯特側過頭,平靜地看了格雷一眼。
不需要言語,那雙久經沙場的眼睛讓年輕的騎士立刻閉上了嘴。
漢密爾頓聽到了格雷的嘲諷,但他沒有反駁,隻是默默地拍了拍那冰冷的鉚釘,仿佛在安撫一頭沉睡的野獸。
“彆急著下結論。”路易斯淡淡地說道,“漢密爾頓,第一輪測試。”
漢密爾頓揮了揮手,一名正式騎士階級的測試騎士舉起精鋼長矛,對著戰車正麵狠狠刺去。
“當——”
長矛崩斷,騎士被反震力推得踉蹌後退。
“演得太過了吧?”一直在旁邊摩拳擦掌的科薩終於忍不住了。
少年大步走出來,向路易斯行了個禮:“大人,那種力度連給我撓癢都不夠。漢密爾頓先生想展示它的堅硬,也不用安排這種戲碼。讓我試試吧。”
路易斯點了點頭:“那你試試看。”
科薩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凶光,他如今已經是高階精英騎士了,對付一個鐵疙瘩應該不在話下。
從武器架上抓起一柄加重的純鋼投矛,深吸一口氣,手臂肌肉如同岩石般隆起。
“喝!”
伴隨著一聲雷鳴般的怒吼,長矛化作一道黑色的殘影,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轟向戰車。
這一擊,足以洞穿三層包鐵的塔盾。
“咚!”
不是鋼鐵撕裂的脆響,而是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重錘砸進腐朽木樁的悶響。
科薩整個人猛地一震,向後滑行了兩步。
而在那醜陋的裝甲板上,長矛已經扭曲變形。裝甲表麵隻留下了一個泛著白光、拇指深淺的凹痕。
“這不可能……”科薩顧不上手上的劇痛,衝上去摸了摸那個凹痕,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這觸感不對,像是打在某種……有彈性的石頭上。”
“這是複合裝甲。”漢密爾頓站在戰車旁,挺直了原本佝僂的脊背,聲音裡帶著一股技術人員的驕傲,“表麵是寒鐵精鋼,最裡麵是鉚接鋼板。
但關鍵在中間,我們夾了三寸厚、經過桐油浸泡的彈性柚木。你的力量很大,但都被木頭吃掉了。”
身後的機造組成員們也紛紛挺起了胸膛,那是他們的傑作,是無數次實驗換來的成果。
“大人。”這時一直沉默的蘭伯特忽然向前一步。
“這裝甲確實非同尋常。”蘭伯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敬意,“能讓我試試它的極限嗎?”
漢密爾頓的臉色變了,他有些擔憂地看向路易斯。
複合裝甲能擋住精英騎士,但麵對超凡騎士……那是未知的領域。
路易斯卻點了點頭,眼中帶著一絲探究的興趣:“去吧。彆留手。”
蘭伯特深吸一口氣,接過一柄特製的雙手重錘。
淡紅色的超凡鬥氣如同火焰般纏繞在錘頭上,周圍的空氣因為高密度的能量而扭曲。
“破!”
蘭伯特一錘轟出。
“轟——!!!”
巨大的轟鳴聲在封閉場內回蕩,戰車重達二十噸的軀體竟然在這一擊之下猛地向後一震。
刺耳的警報聲從戰車內部傳出。
漢密爾頓像被燙到一樣衝了上去,趴在裝甲上檢查裂紋,對著裡麵的駕駛員大喊:“報告結構完整度!主梁有沒有斷?”
“主梁完好!隻是外掛裝甲變形!”裡麵傳來學徒顫抖但興奮的回應。
煙塵散去。
戰車的正麵裝甲並沒有被擊穿。但在那個撞擊點上,出現了一個恐怖的、臉盆大小的巨大凹坑,深達半尺。
漢密爾頓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對著路易斯激動地大喊:“擋住了!大人!結構完整!”
蘭伯特放下重錘,看著那個凹坑,神色嚴峻。
“我用了全力。”蘭伯特轉過身,看著那些同樣麵露震驚的騎士們,“全力一擊,隻是打凹了它,估計得再來一次才能打穿它。”
格雷感覺喉嚨發乾。
連超凡騎士都無法一擊摧毀?
“這就夠了。”路易斯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思緒,“下個測試吧。”
漢密爾頓立刻對著工匠們吼道:“加壓!把閥門開到最大!讓這頭野獸叫起來!”
隨著高能燃煤被鏟入爐膛,戰車後方粗大的排氣管噴出了一股濃烈的黑煙。
“突!突!突!突!”
那是如同巨獸患了獅子咆哮般粗暴的噪音。
履帶開始轉動,卷起爛泥。它比起戰馬確實不快,但那種視覺壓迫感是毀滅性的。
緊接著它撞上了前方那排專門用來阻擋騎兵的拒馬陣。
“哢嚓、哢嚓。”
那些對與騎士們很是麻煩的尖銳硬木樁,在頭鏟和履帶麵前脆弱得像乾脆麵。
而戰車沒有任何減速,直接碾了過去,一頭紮進了爛泥壕溝,然後伴隨著引擎的轟鳴,硬生生爬了出來。
“它太笨了。”格雷咬著牙,做出了最後的倔強,“隻要我不去撞它,保持移動,它的主炮是固定的,根本打不中我!”
路易斯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開口:
“漢密爾頓,裝填鐵砂筒。清掃前方一百二十度扇麵。”
戰車停止了轉向。
那根短粗的、沒有任何美感的鑄鐵炮管微微抬起。
隨著“哢噠”一聲脆響,駕駛員拉動了巨大的填彈杠杆,將一個裝滿了鉛丸和廢鐵渣與燧髓油的密封鐵罐狠狠推進了炮膛。
閉鎖機構咬合的聲音,像是一頭鋼鐵巨獸合上了牙齒。
“開火。”
沒有炮彈飛出的軌跡。
那一瞬間,所有人隻覺得耳膜猛地一鼓,仿佛有人在腦子裡敲響了一麵銅鑼。
“轟——!!!”
一團橘紅色的風暴從炮口噴湧而出,伴隨著滾滾火焰。
數百枚拇指大小的鉛丸,混雜著鋒利的鐵片,在煉金火藥狂暴的推力下,瞬間化作了一張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網。
那是真正意義上的金屬風暴。
前方三十米內,五十具被繩索拉動、模擬騎兵衝鋒的鐵人靶,被金屬風暴正麵擊中。
在同一秒內,它們徹底失去原形。
沒有死角,沒有縫隙。
地麵被犁得坑窪不平,泥土被掀飛了半尺深。
那些鐵人……胸甲被打穿,四肢被扯斷,碎裂的金屬片在硝煙中四散墜落,叮當作響地落回泥地。
就連場地邊緣那堵用來測試的石牆,表麵也被打得密密麻麻全是彈孔,碎石崩飛了一地。
全場死寂。
格雷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
他的嘴唇微微顫抖,雙手下意識地護在胸前,仿佛那股灼熱的氣浪下一秒就會把他撕碎。
他剛才還在腦海中演練的那些閃避動作、那些引以為傲的騎術……在這張絕對暴力的金屬網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不用預判。不用瞄準。
哪怕是一隻蒼蠅,在這片扇麵裡也得變成渣。
蘭伯特的嘴角在微微抽動。作為超凡騎士,他的動態視力讓他比彆人看得更清楚,那些鉛丸的速度快到連殘影都看不見。
即使是他,如果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進入這個距離……
蘭伯特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閃過一副畫麵:成排的戰車推進,噴吐出連綿不斷的鉛丸與火焰風暴,而他的騎士團像被割倒的麥子一樣成片倒下。
沒有榮耀的決鬥,隻有工業化的屠宰。
這東西剝奪了騎士賴以生存的戰場空間。
但這還沒完,路易斯沒有給眾人喘息的機會,再次下令:“繼續下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