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林秀雲揣著那十八塊毛票,又添上自己之前省下的三塊多零錢,湊足了縫紉機的尾款,去了陳誌遠家。
陳誌遠正翹著腿聽收音機,鄧麗君咿咿呀呀地唱著。
看見林秀雲遞過來那卷厚厚的毛票,他臉上笑開了花,手指麻利地撚著票子,對著燈泡一張張看水印。
“瞧瞧!我就說嘛!秀雲妹子是能乾大事的人!”
他拍著胸脯,把錢揣進貼身的襯衣口袋,還用力按了按,“這‘蝴蝶’啊,算是徹底落在你家炕頭上了!”
林秀雲心裡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縫紉機,真正是她的了。
“對了,秀雲,”陳誌遠湊近些,壓低聲音,帶著蠱惑,“早上跟你提那事兒,考慮得咋樣?供銷社那批勞保手套!量大!工錢比褲子還高點!一雙給一毛二!做熟了,一天弄個幾十雙不成問題!”他伸出兩根手指比劃著,“一天就是好幾塊!頂廠裡乾好幾天!”
一天好幾塊!林秀雲的心猛地一跳!這誘惑太大了!縫紉機的錢還清了,可家裡哪哪都需要錢。
小海的衣裳短了,煤塊又快燒完了,那盞昏黃的燈泡…可一想到過去九天那煉獄般的日子,那磨破的手指,那熬紅的眼睛,那磕在台板上的劇痛…她本能地打了個寒顫。
“陳哥…這手套…”她嗓子發乾,“量大,時間緊嗎?”
“緊是緊點,”陳誌遠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可架不住工錢高啊!供銷社急著要貨,年前就得交!咬咬牙,熬個把月,過年的錢都掙出來了!”
他看林秀雲還在猶豫,又加了一把火,“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你要是不接,我立馬找彆人!新風巷那邊,等著接活的人可排著隊呢!”
“新風巷”三個字,像根刺紮了林秀雲一下。那是剛興起的個體戶聚集地,魚龍混雜。
陳誌遠路子廣,要是真給了彆人…她看著陳誌遠篤定的眼神,又想想那“一天好幾塊”,掙紮的念頭漸漸被壓了下去。家裡太需要錢了。
“…行吧,陳哥。”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點疲憊的妥協,“我接。啥時候要料子?”
“痛快!”陳誌遠一拍大腿,“料子我明天就給你送來!厚帆布和棉線!你就擎等著聽那‘嗒嗒嗒’數票子的聲兒吧!”他笑得誌得意滿。
走出陳誌遠家,冬日下午的陽光慘白無力,照在身上沒多少暖意。
林秀雲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像剛卸下一座山,又扛上了一座更沉的。手套…又是沒日沒夜的趕工。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的衣兜,裡麵剩下幾塊零錢,是她的“戰利品”。
她拐進供銷社,咬咬牙,買了一小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又挑了個二十五瓦的新燈泡。肉用油紙包著,新燈泡揣在兜裡,玻璃殼冰涼。
回到家,小海看見肉,高興得直蹦。
林秀雲把新燈泡換上,拉下燈繩。
啪嗒。
屋子裡瞬間亮堂了許多!昏黃的光暈變成了清亮的白光,把屋裡每個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連牆角縫紉機蓋布上的褶皺都清晰可見。
“哇!好亮!”小海拍著手,新奇地在燈下轉圈圈。
林秀雲看著這滿室清輝,心裡那點因手套訂單帶來的陰霾,似乎也被驅散了些。
她係上圍裙,開始切肉。肥肉在熱鍋裡滋啦作響,冒出誘人的油香和焦香。
她奢侈地切了兩片厚厚的五花肉,煸出油脂,然後下了一大把醃好的鹹菜炒香。最後,把剩下的雜糧飯倒進去,翻炒均勻。鹹菜的鹹香、豬油的葷香、米飯的焦香混合在一起,在亮堂的屋子裡彌漫開。
這是真正的鹹菜肉絲炒飯。油汪汪,香噴噴。
小海扒在桌邊,眼巴巴地看著,小鼻子一聳一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