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那強忍的淚水終究還是奪眶而出,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滾落下來,在煤油燈昏暗的光線下,亮晶晶的,像斷了線的珠子。
她迅速低下頭,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肩膀輕輕顫抖著,卻倔強地沒有再發出哭聲。
李平靜靜地看著她流淚,沒有立刻安慰,也沒有打斷。
他隻是聽著,那雙被生活磨礪得粗糙而沉穩的眼睛裡,翻湧著複雜的心疼、理解和一種更深沉的決心。
等小雅的抽泣聲漸漸平複下來,他才伸出手,不是像小時候那樣拍她的頭。
而是用那雙布滿厚繭的、溫暖而寬厚的手掌,輕輕覆在小雅的頭頂,力道適中地揉了揉,帶著一種笨拙卻真摯的撫慰。
“傻丫頭,”
他開口,聲音比剛才更溫和,也更堅定,像冬日裡緩緩流動的、深沉的暖泉,
“哥再跟你說一遍,你聽好了,記在心裡。”
他收回手,身體坐得更直,目光灼灼地看著小雅淚痕未乾的臉:
“你,從來,沒有欠大哥的,也沒有欠小安的。”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讓每一個字都更有力量:
“小雅,不是你來到這個家,給我們添了麻煩。
是你來了,這個冷冰冰、隻剩下我和小安兩個半大小子的家,才像個家了,才有了熱氣,有了笑聲,有了惦記。
我和小安,從沒把你當外人,你就是我們的親妹妹,是小安的親姐姐。
這個家,是我們三個人的。
你為這個家付出的,一點兒也不比我和小安少。
洗衣,做飯,收拾屋子,照顧我們兩個糙老爺們……這些,不是恩情,是一家人該做的,是你對我們這個家的情分。
你明白了嗎?”
小雅抬起淚眼,看著大哥。
李平的眼神坦蕩而真誠,沒有絲毫作偽。
她知道大哥說的有一部分是安慰她,但那份將她視為至親、平等相待的心意,是千真萬確的。
這份認知,讓她心裡的重壓稍微鬆動了一絲,但那份對孫玄的虧欠感,卻依然沉甸甸地壓著。
她點了點頭,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我明白,大哥。可是玄哥那邊……”
“玄哥那邊,”李平接過話頭,語氣變得更加深沉,甚至帶上了一種近乎剖析的清醒,
“我們欠他的。太大了。”
他端起麵前那杯酒,這次沒有一飲而儘,而是小小地呷了一口,讓那辛辣的暖流在口腔裡停留片刻,仿佛在借助這絲刺激來組織語言。
“小雅,你可能不太了解玄哥。”
李平放下杯子,目光投向跳動的燈焰,眼神有些悠遠,
“玄哥……他不是一般人。他有大能耐,有大本事。
你想想,這些年,咱們縣裡,有啥難事是玄哥擺不平的?
沒有。他能耐大到什麼程度?
我估摸著,恐怕市裡頭,很多事他也能說得上話。”
他轉過頭,重新看著小雅,目光銳利而清醒:
“這次的工作,給縣裡副書記當秘書,對我們這樣的家庭來說,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梯,是我們拚幾輩子可能都夠不著邊兒的好前程。
可對玄哥來說呢?很可能,真的就隻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語氣平靜地陳述著這個殘酷又真實的事實,沒有絲毫的嫉妒或不甘,隻有全然的認知和接受:
“我知道你怕,怕接受了,就是給我,給我們家,又添了一層還不清的負擔。
可是小雅,你想想,咱家欠玄哥的,從他把咱們從最難的時候拉出來那一刻起,這輩子……可能就已經還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