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牛奶般漫過草北屯的土坯房。
曹大林蹲在院子裡，用獾油擦拭著五六式半自動的槍管。
槍身上的烤藍已經斑駁，木質槍托上新添了幾道刮痕——是昨晚在溶洞裡追捕鄭衛國時留下的。黑箭趴在一旁，時不時用爪子扒拉脖子上新換的銅錢項圈，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哥，喝藥。"曹曉雲捧著個粗瓷碗走過來，碗裡黑褐色的藥汁散發著刺鼻的苦味。小丫頭眼睛下麵掛著兩個黑眼圈，顯然是被昨晚的槍聲嚇著了。她脖子上那枚彈殼哨子隨著走動輕輕晃動，在晨光中泛著黃銅色。
曹大林接過藥碗一飲而儘。藥湯裡摻了吳炮手給的熊膽粉，苦得舌根發麻。他注意到妹妹手腕上係著根紅繩，繩結打法很特彆——是趙春桃慣用的"平安結"。
"春桃姐去公社衛生所了。"曹曉雲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小聲道，"說是給魏公安拿藥..."
院門外傳來"嘎吱"的刹車聲。魏鐵軍風塵仆仆地闖進來，藍布警服上沾著泥點，腰間五四式的槍套敞著口。他手裡攥著個牛皮紙檔案袋，袋口露出半張蓋著紅章的文件。
"省廳急電。"魏鐵軍把檔案袋拍在磨盤上，聲音沙啞得像砂紙，"鄭衛國的真實身份查清了。"
曹大林翻開文件，省公安廳的大紅印章下附著張照片——年輕版的鄭衛國穿著蘇式軍裝，站在紅場列寧墓前。照片背麵用鋼筆寫著"1980年，莫斯科大學進修"。
"這王八蛋真名叫鄭德福，李衛國的親弟弟。"魏鐵軍咬牙切齒地說，"哥倆都是蘇聯培養的特務，專門竊取核情報！"
劉二愣子罵罵咧咧地跨進院門，左臂吊著繃帶，脖子上掛著繳獲的蘇製望遠鏡："我說呢，那孫子手腕上的表..."
"不止他。"魏鐵軍從內兜掏出個膠卷筒，"溶洞裡撈出來的。"對著陽光能看到裡麵是幾張文件照片，最上麵那張印著中俄雙語的"技術轉讓協議"，簽字方赫然是"撫順礦業研究所"和"蘇聯地質勘探局"！
曹大林摩挲著膠卷筒，突然想起鄭衛國臨死前攥著的半截煙袋鍋。那東西現在就在他兜裡，銅鍋嘴上刻著"df219"——和之前發現的軍刺編號隻差兩個數字！
"老崔呢？"曹大林突然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魏鐵軍搖搖頭："軍區派工兵把鬼見愁翻了個底朝天，隻找到這個..."他從公文包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塊燒焦的懷表，表蓋內側嵌著張小照片——年輕時的老崔穿著65式軍裝，胸前彆著"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的徽章。
照片背景裡，隱約可見某座建築的輪廓。曹大林眯起眼睛——那建築的尖頂和鄭衛國照片裡的蘇聯研究所一模一樣！
"這事兒沒完。"劉二愣子一腳踢飛塊石子，"那幫老毛子肯定還藏著人！"
正說著，黑箭突然豎起耳朵，衝著屯口方向狂吠。遠處傳來"突突"的引擎聲，一輛綠色吉普車卷著塵土駛來。車門打開，下來個穿中山裝的中年人，胸前的鋼筆彆著"省軍區"徽章——是王部長！
"好消息！"王部長老遠就喊，手裡揮舞著紅頭文件，"中央特批，你們屯不用搬遷了！"
原來經過專家組檢測，鬼見愁的輻射汙染隻局限在礦井周圍五百米。省裡決定將汙染區劃為軍事禁區，其餘林地照常承包給草北屯。
"還有更好的。"王部長從警衛員手裡接過個木匣子，"軍區黨委決定，授予曹大林同誌"護礦衛士"稱號！"
匣子裡是把嶄新的五六式衝鋒槍，槍托上燙著金燦燦的"獎"字。曹大林接過槍，手指撫過冰冷的槍管——上輩子他做夢都想有把正經的衝鋒槍，現在卻高興不起來。
"王部長，那個蘇聯研究所..."曹大林剛開口，就被王部長抬手打斷。
"已經查封了。"王部長壓低聲音，"搜出二十公斤鈾礦石，還有套離心機..."他做了個到此為止的手勢，"這事到此為止，剩下的交給國安部門。"
午飯是在曹家院子裡吃的。王秀蘭拿出了珍藏的臘肉，和土豆燉了滿滿一大鍋。王部長也不客氣，蹲在磨盤旁吃得滿頭大汗，還連誇貼餅子香。
"對了，這個給你。"王部長從公文包裡取出個紅皮本本，"省林業廳特批的，允許你們組建"長白山特色養殖合作社"。"
曹大林翻開一看，是張蓋著大紅印的營業執照，經營範圍寫著"人參種植、林蛙養殖、山貨加工"。法人代表一欄赫然是他和趙春桃的名字！
"春桃同誌呢？"王部長環顧四周，"這麼大事得讓她知道..."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清脆的自行車鈴聲。趙春桃騎著輛"飛鴿"牌自行車飛馳而來，車把上掛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姑娘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辮梢上還沾著草屑。
"縣裡批了！"她跳下車，從懷裡掏出張蓋著紅印的紙，"咱們可以申請無息貸款！"
曹大林接過文件，上麵清楚地寫著：支持農村專業戶發展生產，每戶可貸500元。落款是縣農業銀行和共青團的聯合公章。
"還有更好的。"趙春桃眼睛亮得像星星，從帆布包裡掏出個鐵盒，"吳叔給的林蛙種苗！"
鐵盒裡是幾十顆珍珠大小的蛙卵，浸泡在清澈的山泉水裡。曹大林知道，這是長白山特產的"雪蛤"，曬乾了價比黃金。
夕陽西下時，曹大林和趙春桃站在屯口的山坡上。遠處，長白山沐浴在金色的餘暉中，鬼見愁的方向拉著鐵絲網，幾個穿防護服的人影仍在忙碌。
"大林哥..."趙春桃突然輕聲問，"你說老崔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曹大林摸出那塊燒焦的懷表。表針永遠停在了1123——正是李衛國臨死前那塊軍表停擺的時間。他輕輕掰開表蓋，照片裡的老崔年輕英俊，眼神清澈得像個學生。
"不知道。"曹大林把懷表放回兜裡，"但我知道，咱們得把日子過好。"
趙春桃笑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她手腕上的銀鐲子在夕陽下閃閃發亮，那是王秀蘭給的"傳家寶"。兩人身後，黑箭追著一隻蝴蝶跑進了野花叢，銅錢項圈叮當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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