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老會計事先幫他潤色過的發言稿，曹大林走到了話筒前。台下是黑壓壓的人群和無數雙眼睛。劉二愣子在台下緊張地攥著拳頭，生怕曹大林在這種大場麵上卡殼。
曹大林看了一眼手中的稿子，上麵寫著一些感謝領導、感謝政策之類的套話。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外的舉動——他將那張稿子輕輕折好，放回了中山裝的上衣口袋裡。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沒有看任何具體的個人，仿佛在望向草北屯的群山，望向那片他們奮鬥的土地。他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帶著山裡人特有的沉穩和力量，透過話筒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禮堂：
“各位領導，各位同誌，俺是草北屯的曹大林。俺沒念過多少書，不會講啥大道理。俺就說幾句俺和俺們草北屯老少爺們的實在話。”
會場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種與眾不同的開場白吸引了。
“俺們草北屯，過去是啥樣？窮！山高地少，除了打獵，沒啥來錢道。老輩人傳下的規矩，是靠山吃山，可這山裡的東西，越打越少，越打越精。光指著老路子，俺們的後代，怕是要守著金山餓肚子。”
他的話語樸實無華，卻直擊要害，說出了許多山區農民的困境和憂慮。
“後來，政策好了，允許咱們想辦法了。俺們就琢磨，這大山除了野獸，還有啥寶貝？俺們想到了參。可種參，投入大，周期長，風險高，沒人敢乾，怕賠掉褲衩。”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堅定起來：“怕，不行！俺是支書，俺不帶頭，誰帶頭？俺就把自家那五畝好田，還有祖上傳下來的老宅，押上了！俺跟鄉親們說，虧了，先虧我曹大林！俺們合作社，要擰成一股繩，闖一闖！”
台下鴉雀無聲，許多人被他這破釜沉舟的決心震撼了。
“種參，不容易。鬨病害，差點全完蛋；遇暴雨，棚子塌了，參苗泡水裡……難不難？真難！”他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沉重，“可俺們草北屯人，沒趴下！病害來了，俺們想辦法治；棚子塌了，俺們冒雨搶修！為啥？因為這是俺們自家的希望，是俺們全村老少的盼頭！”
他的聲音逐漸激昂起來，帶著一種感染人的力量：“俺覺得，咱人跟這山，不是誰吃誰的關係。咱得像對待老祖宗留下的家業一樣，敬著它，護著它，還得會經營它！俺們種參，不是光為了挖出來賣錢，俺們是在這山裡，栽下搖錢樹，是要讓這大山，子子孫孫都能靠著它吃飯！”
他沒有提任何空洞的口號，隻是講述著最真實的經曆和最樸素的道理。會場裡靜悄悄的，許多來自農村的代表感同身受，不住地點頭。
“還有‘山海聯運’，”曹大林繼續說道，“俺們山裡的蘑菇、榛子，在外麵是稀罕物；海邊的魚蝦、海帶，在俺們這兒是寶貝。路子通了，死錢就變活了！這得感謝黨的好政策，讓俺們能放開手腳乾！也得感謝像鄭隊長這樣講信譽、肯幫忙的好夥伴！”
他最後說道：“林場給俺們的獎勵，縣裡今天給俺們的榮譽，俺代表草北屯合作社，謝謝領導，謝謝各位同誌！”他朝著主席台和台下，分彆鄭重地鞠了一躬，“這獎金，俺回去就交給集體。這柴油、化肥，俺們一定用在刀刃上，把參園搞得更好，把合作社辦得更紅火，絕不辜負領導和大家的期望！”
他的發言結束了，簡短，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充滿了泥土的芬芳和奮鬥的力量。
片刻的寂靜之後，禮堂裡爆發出雷鳴般持久而熱烈的掌聲！尤其是那些同樣來自基層的代表，巴掌拍得格外用力。曹大林的話，說出了他們的心聲，也點燃了他們心中的希望之火。
散會後，許多不認識的人圍上來，跟曹大林握手，向他請教合作社的經驗，表達欽佩和讚許。劉二愣子挺著胸膛，感覺這輩子都沒這麼揚眉吐氣過。
回去的路上，夕陽依舊。馬車裡卻彌漫著一種與來時不同的、更加深沉而堅定的氣氛。老會計小心地撫摸著那本深紅色的勞模證書和那張獎勵物資批條，仿佛捧著無價之寶。曹德海吧嗒著旱煙，悠悠地說：“大林今天台上那幾句話，比得多少獎勵都金貴。咱草北屯，這回是真把路子走寬了。”
曹大林沒有說話，他隻是默默地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和山巒。榮譽是肯定，更是鞭策。他深知，草北屯的未來，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馬車剛進屯子，得到消息的鄉親們早已將合作社門口圍得水泄不通。當曹大林捧著勞模證書和獎勵批條走下馬車時，歡呼聲震天動地！孩子們圍著他又蹦又跳，大人們爭相上前，想要摸一摸那本象征著無上榮耀的證書。
當晚，草北屯許多人家，飯桌上又多了幾個好菜，空氣中飄蕩著比往常更加歡快的氣息。而在曹大林家裡，春桃看著丈夫小心翼翼地將勞模證書和那個未拆開的獎金紅紙包並排放在炕櫃最顯眼的位置，臉上露出了無比幸福和滿足的笑容。
合作社的賬本上，老會計用更加莊重虔誠的筆跡，新添了一筆：“收：縣勞動模範獎金二百元整；柴油指標二百公升；化肥指標一千斤。此乃榮譽，更乃責任與動力。”
備注欄裡，曹大林沉吟良久，沒有畫畫，隻是用力寫下了四個大字：“不忘初心”。
星光灑落在靜謐的草北屯，參園在夜色中安然沉睡，而那本嶄新的勞模證書，在月光下泛著暗紅色的光澤，仿佛在默默見證著一個新時代山鄉的崛起，和一個普通共產黨員不負韶華的堅實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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