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老虎洞的危機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解除了。那頭被曹大林命名為“黑豆”的小熊崽,被帶回草北屯後,在合作社內部引起了不小的爭議和擔憂。畢竟,那是一頭熊,是山林裡頂級的猛獸,即便現在看起來弱小可憐,但刻在骨子裡的野性是無法抹去的。
曹大林理解大家的顧慮,他將黑豆安置在合作社後院一個遠離其他牲畜、特意加固過的獨立圍欄裡,親自負責照料。他查閱了能找到的有限資料,又虛心向曹德海等老輩人請教熊的習性。他知道這麼小的熊崽,正常情況下全靠母熊的奶水存活。沒有母乳,他隻能嘗試用溫熱的羊奶,摻上一點點蜂蜜和蛋黃,用滴管小心翼翼地喂到黑豆嘴裡。
起初,黑豆極其抗拒,扭動著小腦袋,發出威脅性的低吼,拒絕吞咽。曹大林極有耐心,一次,兩次,無數次……他模仿著記憶中母獸舔舐幼崽的動作,用手指輕輕撫摸黑豆的頭頂和後背,用低沉平穩的語調對著它說話。或許是求生的本能,或許是曹大林那持續的、不帶攻擊性的氣息讓它感到了一絲安全,幾天後,黑豆終於開始勉強接受這種人工喂養,雖然每次吃得不多,但總算能維持生命。
喂養黑豆的過程,充滿了不確定性和風險,曹大林幾乎投入了所有閒暇時間,手臂和手背上添了好幾道被黑豆無意識抓撓出的血痕。但他毫無怨言,仿佛將這視為對驅走其母親的一種補償,也是對合作社“與山林共存”理念的一種艱難實踐。
就在曹大林悉心照料黑豆,草北屯各項工作穩步推進的時候,時間悄然滑入了臘月。北風呼嘯,大雪封山,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忙碌了近一年的草北屯,也迎來了農閒和總結的時刻。而最讓全體社員翹首以盼的,無疑是合作社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分紅!
合作社的賬目早就由老會計帶著幾個識字的社員核算得清清楚楚。這一年,雖然投入巨大,但收獲也同樣喜人:林下參雖然尚未見效益,但參苗成活率極高,長勢良好;養殖場的梅花鹿“初雪”狀態穩定,野牛“大犇”和公馬“追風”馴化進展順利;秋季采集的山貨、藥材賣了個好價錢;與鄭隊長的“山海聯運”持續帶來收益;再加上公社“示範基地”的專項貸款和支持……扣除掉來年的生產基金、公共積累和各項成本,竟然還結餘了一筆相當可觀的利潤!
分紅大會定在臘月二十,合作社大院裡早早地就擠滿了人。男女老少,個個臉上都洋溢著期盼和喜悅的笑容。孩子們在雪地裡追逐打鬨,大人們則三五成群地議論著,猜測自家能分到多少。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過年般的喜慶氣氛。
大院前麵,擺上了一張長條桌,上麵放著幾個蓋著紅布的大籮筐,裡麵是嶄新的一遝遝“大團結”鈔票和一堆堆碼放整齊的硬幣,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老會計戴著老花鏡,麵前攤開著賬本和算盤。曹大林、曹德海、劉二愣子、秋菊等合作社骨乾坐在桌子後麵。
曹大林站起身,環視著下麵一張張熟悉而充滿期待的麵孔,心中感慨萬千。他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聲音開始了講話:
“老少爺們兒,嬸子大娘們!今天,是咱們草北屯合作社,成立以來的第一個分紅大會!這一年,咱們大家夥兒,起早貪黑,流汗出力,一起趟路子,一起扛難處,不容易啊!但是,咱們的辛苦沒有白費!咱們的合作社,站穩了腳跟,見到了效益!”
他簡要回顧了一年來的主要成績,感謝了所有人的付出,然後話鋒一轉,進入了正題:“經過合作社理事會和會計組的仔細核算,咱們今年可用於分紅的錢,都在這裡了!”
他掀開一個籮筐上的紅布,露出裡麵嶄新的鈔票,引起下麵一片低低的驚呼和讚歎。
“咱們的分紅方案,是嚴格按照合作社章程,結合工分製和人口基數,經過社員代表討論通過的!力求公平、公正、公開!現在,就開始分紅!念到名字的,上來領錢!”
老會計扶了扶眼鏡,開始用他那帶著唱腔的調子,高聲念誦名字和金額:
“王德貴家!全年工分折合,加人口分紅,合計人民幣:一百八十五元三角二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漢激動地搓著手,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走上前,顫抖著從老會計手裡接過那一疊厚厚的鈔票和幾枚硬幣,臉上笑開了花,連聲道謝。
“李秀英家!合計:二百一十元整!”
“趙鐵柱家!合計:一百九十二元七角五分!”
……
一個個名字念出,一筆筆或多或少的錢分發到社員手中。拿到錢的人,無不喜笑顏開,有的仔細地數了又數,有的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最貼身的口袋,有的已經開始和家裡人興奮地盤算著這筆錢的用途——扯幾尺新布做過年衣裳?稱幾斤肉包餃子?給孩子買個新書包?或者,乾脆存起來,蓋新房、娶媳婦?
院子裡歡聲笑語,氣氛熱烈。絕大多數人家,分到的錢都遠遠超過了他們往年自家單乾時的收入,這讓他們對合作社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然而,當老會計念到“孫老蔫家,合計:六十八元五角”時,會場的氣氛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孫老蔫,就是之前在林下參田乾活圖快,被曹大林嚴厲處罰過的李老蔫的連襟。他家勞動力少,老蔫媳婦身體不好,常年吃藥,隻有一個半大的小子能頂半個勞力,一年下來掙的工分自然不多。雖然也有人口分紅,但加起來,數額比起那些勞力強、工分多的人家,就顯得有些寒酸了。
孫老蔫低著頭,默默地走上前,接過那薄薄的一疊錢,臉上沒有多少喜色,反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和窘迫。他媳婦在下麵看著,眼圈微微發紅,偷偷抹了把眼淚。
這鮮明的對比,讓一些同樣勞力較弱或者因各種原因工分掙得少的人家,心裡開始不是滋味起來。雖然章程是大家討論通過的,工分製也相對公平,但真到了分錢的時候,看著彆人家厚厚的一遝,自家卻隻有薄薄幾張,那種心理落差,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
人群中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不再是單純的喜悅,而是夾雜了一些不滿和牢騷。
“哎,俺家勞力少,這一年也沒少乾活,到頭來才分這點……”